在农村看电影的日子

2024年10月28日

孙明浩

20世纪70年代的中国农村,文化生活匮乏,几个月放映队到村演一场露天电影,就和过年一样热闹。全公社就一部放映机,67个大队,平均两个多月才能轮一遍,如果有特殊情况还要顺延。你说,看场电影容易吗?

放映队排片有序,定在哪个村演,三五里村都早就知道了。演出当晚,邻村的人们都会赶上三五里路去看,待轮到自己村,大人孩子就都要忙起来了。

天还没有黑下来,学校便早早放了学,孩子们一溜小跑回到家,撵着母亲做饭:“不然就晚了,进不去人。”边说边扛起几个凳子往外跑,到了场地,电影幕早就挂上了,占地场的大都是孩子。匆匆放下凳子,占个地方。如果凳子不够,或用粉笔画下边界,或用石头垒个“禁区”,以防被别人占去。占地方可不是小事,不但要照顾家人,三里五村的亲戚也要来这里看。人越来越多,天也就渐渐地黑下来。这时候,就会有人提前吃了饭,来换占场的人回去吃饭。待急匆匆地回去吃完饭回来,早就挤不进去了。少不了大声喊小声叫的,循声拨开人群,钻进去坐下。“三姑,在这儿!”“二舅,快进来!”“表姐,我看到你了!”叫喊声此起彼伏,这是外村的亲戚也来了。

一会儿,发电机“嘣嘣嘣”地响起来,放映的电灯亮了,立刻一片嘘声。这预示着快要进入实际内容了。放映员试着机子,放映机前人影憧憧,你起来我坐下,外边则传来“坐下”“坐下”的吆喝声。稍稍平静下来,大队的干部要传达一下村里或上级最新要求,看电影的人也抓紧时间与来的亲戚唠几句家常。

电影要开始了,一般是先播放加演片,多是中央新闻电影厂摄制的《新闻简报》,介绍时事政治或是工农业生产的影像资料,接着正片放映。孩子们闲不住,跑出去或爬上高树,或跑到影幕后面看。年轻人则利用这样的难得机会,邀请来对象,站在外围谈恋爱。中老年人则老老实实坐在板凳上,随着电影情节,或哈哈大笑,或暗自流泪,感叹人生,增长见识。

在观众还沉浸在与主人公的同喜共悲中时,电影已放完了。接着,哗哗啦啦,跌跌撞撞,人们在睡意蒙眬中送走亲戚,扛起板凳往家里赶。随着一阵又一阵不间断的犬吠声,家家户户又响起了开门声。此时,夜已深,人们在意犹未尽中沉入梦乡。

大柳家公社东夼村在我村的西北面,距离不近,却是我们年轻人去的最多的地方。大概是因为东夼村驻军,村里经常放电影。

要看电影,就要掌握信息。哪天有电影、什么电影、几时演,你都要知道。为了及时掌握这些信息,你就要有“线人”提供情报。有几次因为“线人”的情报不准,我们白跑了不少冤枉路。

只要有消息说“东夼有电影”,我们放学回家的路便会走得格外欢快,一路小跑,哼着小调,还没有走进门,就大声喊“我去看电影了!”说着,捞起一块饼子,就跑出家门,呼朋引伴往东夼村奔。

我村到东夼村,先要爬一座山,到北马家村,然后再爬更大、更高一座山,翻过这两座山,才能到达。尽管山高路远,但我们当时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劲头,总是精神十足,似乎没觉得累。去时,天还亮着,走一段山路、过一个果园、跨一条村河,再爬上林密路弯的大山,向着山下奔去。正所谓,憧憬着走路,千里犹如一里,电影的剧情自然是最大的诱惑。

放完电影时,往往已经晚上11点左右了,有星光的夜晚还好,如逢月黑风高之夜,那归路就艰难了。没有火把,没有手电,火柴也很紧张。当时配给的是散装火柴,称几两火柴,给几块磷皮,家里都要节约用,出门也带不了几根。山高林密,朔风呼啸,树林里黑黢黢的,沿途树木像披头散发的妖魔扑来,走近后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回。远山近岭一扫白日的清丽斯文,如一尊尊巨兽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偶尔丛林中还会传出不知什么野兽的吼叫声。好在人多,结伴而归互相壮胆,我们手拉手,一步一步往山上爬。到了找不着路的时候,擦亮火柴照一下,寻找路标。待爬上大山,稍稍喘一口气,接着就下山,一路艰难到了北马家村,就算成功了一大半。

北马家村的东山上,是个果园。在苹果熟了的时节,几个胆大的伙伴在享受了电影的美餐后,尚可享受苹果的美味。苹果大多是小国光、青香蕉等品种。待回到家,已经快凌晨1点了。

看电影,缺了电、缺了片,或者放映机出了问题,都不成,会令一村老少扫兴几天。

来村里放电影,过去是自备发电机,小型汽油机有几十公斤重。每次放电影,发电机先“嘣嘣嘣”地响,灯亮了,放映机也动起来。有时放映机出了毛病,村里人会以少有的耐心,回望着放映员忙活。待银幕上重新出现影像,才重新稳定情绪,沉浸在电影人物的喜怒哀乐中。

有一段时间,公社给放映员配备了脚踏式发电机,像踏自行车一样带动发电机。这样,村里的小伙子们有了劲头。每逢放映队到村,小伙子们便跃跃欲试。放电影时,两架“自行车”放在放映机前,强壮小伙轮番上阵,接力运作,保证供电。谁踏的时间长,踏的节奏好,不但会得到放映员的好评,在村里也会成为“人物”,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议论的对象。我大哥正当年轻,当年这样的事十有八九离不了他。踏在“自行车”上,车轮生风,风度潇洒,让我好生羡慕。

因片源紧张,有时放电影要轮片,就是一个公社放完了,再传给另一个公社。记得有一年夏天,一部《卖花姑娘》要传三个公社,我们唐家泊公社被安排在最后——这还是做工作争取到的。当天下午,银幕早早挂在跳鱼台水库上游的沙河上。吃罢晚饭,我们三三两两地往唐家泊赶。到了沙河,人早来了一大片。一些有准备的人带着凉席、躺椅,以逸待劳。沙石间蚊虫多,有人还带来了山胡椒、艾蒿绳点燃,熏赶蚊虫。我们没有准备,等累了只好躺在沙石上。好在那时大河沙石清洁,卵石浑圆,躺在上面,也算是一种特殊享受。人们聊天的聊天,说三国的说三国,耐着性子等待影片的到来,现场热闹非凡。待到后半夜,片子传来了,我们又与故事中的主人公一起流了好多眼泪。那场景,让人永生难忘。

如今,在大影院里也有通宵电影,可是谁还有这些痛并快乐着的感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