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泽涛

我二姑家在门楼水库岸边的南台村，小时候，我跟着姑父从大海阳去过那里。记忆里，1958年前，那里没有水库，只有连绵的山岚和成片的农田。1958年至1960年，修建水库后，我也去过几次，那时候的水库是个由群山围成的、仅有简单储灌功能的“土水库”。前些日子，在《烟台晚报》上看到现代化的门楼水库提闸泄洪时的近照，那汹涌的波涛，那澎湃的气势，恰似万马奔腾，令人震撼！顿时，豪壮和怀旧交加的情感油然而生，参加修建水库大会战的情景又浮现眼前……

出发前遇到了特殊情况

1959年春，我在烟台三中初一读书。3月初，学校按照上级指示，组织师生停课参加援建门楼水库的劳动，为期一个月，我报了名。

可是出发前夕，我家出现了特殊情况——本来就有气管炎的父亲突患感冒，喘咳高烧，夜不能寐。更糟糕的是，母亲右手那个时间长了个疔，吃药打针都不见效，疼得整天哼哼；12岁的妹妹正在读书，如此状况下的四口之家，我能一走了之吗？但是，如果请假不去，那就是临阵退缩，不久前我刚递交了入团申请书。

我心里矛盾极了。

这个当口，班主任刘荣昌老师来家访了。一番交谈后，父亲边咳嗽边说：“俺两口子病得不是时候，参加水库建设是学校的集体活动，对锻炼孩子有好处，机会难得，让他去吧。家里的困难我找亲戚帮帮忙，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听到这里，刘老师猛地抹了两下他那满是络腮胡子茬的下巴，操着浓重的文登口音说：“行！就这么地吧。孩子交给我，老哥（guo）放心就是了！可是，你得（dai）好好‘扎箍’病，别叫孩子担心……”听罢，父亲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怀揣着忐忑，背上行李，顶着料峭的春风，与老师同学步行二十多公里路，来到库区集结地。

出大力的活里也有门道

劳动开始了。

水库工地上，彩旗猎猎、号子声声，广播喇叭高唱，人车来来往往地穿梭，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那时候没有挖掘机、推土机、汽车等大型机械，建筑几十米高的泥土堤坝这个主体工程只能靠人海战术。上千民工用双手挥镐锨、舞锤钎，驱动独轮小推车，日夜苦战。而我们这些学生只是干些辅助性的劳动。

我们班的任务是送泥，就是为推小车的民工刨泥、铲泥、装车，然后再帮运泥的小推车拉纤爬堤坡，加高加固坝基。

开始，我们认为这些营生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只要有劲就行，好干！来到采泥场地后，领队民工先拿起一把铁镐晃了晃，说：“大家要先学会用它！”强调要领后，他挥起双臂、抡动镐头，不大一会儿工夫就刨下一大堆泥土，两辆小车都装不了，动作干净利索。镐头在他的手里，就像我们玩耍钢笔那般灵活自如。

接下来，我和王学模、陈福茂等几个男生先后上场。我先抢过镐头，学着民工的样子高高举起，但挥臂一抡，便感到不对劲了——本想刨左边，镐头却落在右边；想刨上边，镐头却落在下边；本应上下走向的镐头尖，有时竟横着拍在泥崖上，险些“秃噜”到脚上……吭哧了老半天，虽然累得气喘吁吁，却没刨下多少泥土，装半车还不够！另外几个男同学比我也强不了多少。到这时我才明白，出大力的活计里也有门道！此后，我们都认真起来，加上领队民工的指导，很快征服了镐头，提高了工效，工地广播大喇叭里还表扬了我们。

父亲的来信令我哽咽

那些日子，我和同学们白天紧张地劳动，晚上在汽灯下听老师讲课、写作业，有时唱歌，有时说笑，有时讲故事，累并快乐着。只是在夜深人静时，我眼前总是浮现病中父母的身影。

一天清晨，李本香同学送来了我盼望已久的家信。我迫不及待地拆开，只见一张32K的白色纸上，父亲那隽秀的行楷体毛笔字展现在眼前：

“字示泽涛我儿知悉：收到来信甚以为慰。我的病和你母手上的疮症都好了，你放心，对家中事不要顾虑，安心工作为要……时下天气早晚很冷，千万多穿衣服以免受寒和感冒……再你的呕吐病要好好调护，多加注意……有你老师、领导和同学们的互相帮助，我十分放心……待任务完成回家再谈吧。父谕三月廿六日早八时。”

虽然只有短短的224个字，可字里行间却蕴涵着浓浓的父爱！我仰望天空，呆呆地站了好久，一边任眼泪在脸上流淌，一边啜泣自语：“爸爸，你的希望儿子能做到，但就是想你们呐！”

突然，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我的右肩上，回头一看，是刘老师。他深情地说：“哭一哭吧，心里好受些……”我没有再哭，擦了擦眼泪，握着刘老师的手，向东望着烟台方向喃喃地说了一句：“那就等回家后再说吧！”

自此，我的积极性更高了。可喜的是，通过劳动，我吐酸水（呕吐）的毛病减轻了许多。但是，我也因为不小心吃了亏：在一次劳动中，右手被石头擦破了。俗话说“春冻骨头秋冻肉”，由于大意，加上天气寒冷，右手溃疡流着脓。见我执意不肯休息，班主任刘老师和刘文礼同学硬拖着我到工地卫生所包扎、打针、吃药，强迫我休息了一天后，我又犟着到工地拉车去了，一直坚持到最后。

六十多年过去了，眼下，我右手的指关节又粗又弯伸不直，与左手相比，简直不是一双手，这也算是援建门楼水库时留下的“纪念”吧！

一个月后，水库劳动结束了。回校总结，我被评为学校的“水利标兵”，并加入了共青团。父亲把我二表哥在西藏当兵转业时送给他的一支名牌钢笔又转赠给了我。春节时，妈妈还特意给我做了一件新棉衣。

门楼水库，你从1958年修建，至今已经66个年头了，随着时代的变迁，你旧貌换新颜，由一个泥土垒成的老岚水库，嬗变成多层次的钢筋水泥结构、由多种现代化信息管理系统操控的大型储供水基地，成为了烟台最大的水库和风光旖旎的游览胜地。

门楼水库，我和那些曾经参加过当年“水库大会战”的劳动者，无不为你的巨变而自豪！在你高高的坝基上，有我填上的一锨土；在你粼粼的碧波中，有我淌下的一滴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