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二三事

2024年11月03日

孙英山

我的爷爷孙清,生于1887年,虽然家庭贫穷,但是他上过私塾,接受过教育,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有涵养有修为、性格开朗、思想进步的人。在我眼里,爷爷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爷爷一生酷爱养花。记得我小时候,老屋院子南北有一大一小两个花坛,北面矮矮的花坛里面,栽的主要是月季。那是爷爷上山刨的山月季(土名叫曲绿蓬)回家自己嫁接的,开得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南面的花坛齐腰高,水泥打的面,上面摆满了各种盆栽花卉,琳琅满目。爷爷养的花主要是以木本花卉为主,如:桂花、栀子、橘子、长春、梅花、金枣、佛手、茉莉、盘龙香等。那些花卉经爷爷之手修整得造型奇特,美观大方。

那两棵金桂和银桂至今都已经70多年了,长得茁壮茂盛,我还精心养护着。每到中秋八月时,它们正是花繁叶茂时,香气四溢,沁人心脾。为了寻找到最好的花卉,我曾用自行车带着爷爷远到牟平花友家交换花卉,交流养花经验。

爷爷最拿手的还是栽培管理菊花。在我家老屋后的不远处,有一块巴掌大的菜园地。春天,爷爷把地刨好整平,除了种一些蔬菜外,还专门留下一方,栽了好几垄菊花。那些菊花有20多个品种,有墨菊、球菊、金丝菊等。爷爷把一棵棵菊花芽苗扦插在一垄垄的畦里,浇水、划土、掐芽、打叉、捉虫、施肥、整形,精心管理。那些菊花在爷爷的管理下,吮吸着雨露阳光,舒展枝叶,茁壮成长。秋天,满园各种颜色形状的菊花次第开放,姹紫嫣红,路过的人都驻足观赏,称赞花儿开得鲜艳漂亮。

九月菊花开满园。这时候,爷爷让我帮扶着把园里的菊花一棵棵移到花盆里,再搬回家,在东厢屋空房摆了满满一屋子,有30多盆。这些菊花在生长期间,有强有弱,有高有矮。爷爷把它们用棘子针、樟立杆“关绑护托,别屈拉吊”,修整得高矮错落有致,蔚为壮观。爷爷用小小的竹片写上各种菊花的别称雅号,放在每个花盆的前方,如:“嫦娥奔月”“太真含英”“白鸥逐波”“贵妃醉酒”“昭君出塞”“胭脂点面”“柳浪闻莺”等。大家看到了,都赞不绝口。一位退休的老大哥夸我爷爷说:“清爷,你养花的技术比公园里的花匠还强呢。”离我家不远的学校办公室和大队会计室里,有人看到爷爷的菊花漂亮,都找爷爷要一盆,搬回家观赏。菊花花期长,放在客厅里,能开两个多月。

菊花盛开时,为了留下美好的瞬间,家人特意把邻村一位照相的老师傅请回家,一些街坊邻居纷纷在花坛前拍照留念。我的家人们也都在花坛摆放的菊花前拍了照片。

70多年后再看那些泛黄的黑白照片,里面的老人们都已经作古多年了,当年的我们如今也接近80岁了。遗憾的是爷爷不喜欢拍照,一辈子都没有留下一张照片。不过,爷爷慈祥的音容笑貌,时常在我的脑海里萦绕浮现。

在我和爷爷睡觉的东屋窗台上,摆放着很多书籍,多是古书和医药方面的书籍,有《三国演义》《清史演义》《水浒传》《本草纲目》,还有《三字经》《百家姓》《增广贤文》等。我打小和爷爷在一铺炕上睡,爷爷经常教我认字背诗。像什么《三字经》《百家姓》《增广贤文》《唐诗宋词》,我都背得滚瓜烂熟。白天,爷爷带我在离家不远的残垣断壁的“兴隆庵”旁玩耍。庙里的泥胎被拉倒后,那里曾做过学堂。我捡到一些短小的石笔,爷爷教我在瓦片上练习写字。在没有上学之前,我就能认很多字,能背诵很多古诗古词,知道很多古人发奋读书的励志故事。

20世纪60年代,村里东西大街的房檐下有3个小喇叭,在那个没有收音机和电视机的时代,大家都喜欢在大街上听广播,了解一些国家大事。1954年,在外地工作的父亲回家时,特意订了一份《农村大众》报。每逢报纸送来,爷爷看过来看过去,就是不舍得放手,一份报纸也不知看了多少遍。爷爷还喜欢看古书,《三国演义》他不知看了多少遍。夏天,吃完晚饭,大家来到街上乘凉。在街口的几块大石头上坐了一堆人,爷爷把书里看到的故事情节讲给大伙儿听,每天晚上讲一段。他讲得绘声绘色,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前几天,一位老人对我讲,“你爷爷那时候非常较真”。有一天晚上,爷爷照常讲《三国演义》的故事,讲到曹操率领83万大军下江南这段故事。爷爷讲完以后,一个听故事的年轻人说:“什么83万大军,是82万大军。”说着,和我爷爷争论了起来。一个说是83万,一个说是82万,争论得不可开交。

一天,爷爷到村西他干儿子家聊天,说话间又提起此事。爷爷说:“成仁,你说曹操下江南究竟是83万大军还是82万大军?”他的干儿子说:“亲爹,管他83万还是82万,那都是讲故事,不足为信,管它呢。”爷爷说:“那不行,这中间差了一万人马了,那还了得。”

爷爷身材魁梧,一米八的个子,耳不聋眼不花,一生几乎没有得过大病。20世纪60年代后期,社会上兴起了老太太不许留粑粑簪、老爷爷不许留胡须的一阵风。爷爷本来须发皆白,留着长长的白胡子,蓬蓬松松飘在胸前,像故事中的森林老爷爷。后来村里强调老人不允许留胡子,我爷爷也顺应潮流,把长长的雪白的胡子剪去了。

爷爷生前,我父亲给他准备好了棺材,早年祖辈都是棺木土葬。爷爷80岁那年,让我用自行车带着他到“二公墓”(指烟台火葬场)去转了一圈,看了一看。回来后,爷爷嘱咐我们说:“我死后也要火葬,把你爸给我准备的棺材,上木匠铺找木匠锯开,和你叔两家分了吧。”

爷爷思想进步,响应号召,不搞封建迷信。1975年2月24日,爷爷由于生土炉子煤烟中毒不幸离世。我们悲痛欲绝,遵照爷爷的遗愿实行了火化。爷爷是我们村第一个接受火化的人。

光阴荏苒,岁月匆匆,不知不觉爷爷离开我们快50个年头了。每每看到院子里爷爷留给我们的那两盆生长旺盛的金桂银桂,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