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打柿子自然红

2024年11月15日

牟民

到底是霜打草枯。早起晨练,走出院子,门前两棵家槐叶子落在头顶,仰望树头,枝杈冷峭向上,把蓝蓝天空网格在目光里,厚重了春夏秋的树木,瞬间瘦得没了模样。有些干练,也有些可惜,往日繁华不再,眨眼已是老秋。

很少不见落叶的地方,霜以它的洁白和耀眼的光,引人注目。虽没有落叶的亲近,它们并不寂寞,亮起眼睛,观赏自己的杰作。“霜景催危叶,今朝半树空。”霜花在兴奋,在喃喃自语,看着那些落地的叶子说,没我们,你们会遭受冬天的折磨呢!霜花认识不到,它们跟风一样,只是助了叶子一臂之力。究其实,叶落归根跟风霜并无多大关系。

我拿了扫帚,轻扫落叶,怕惊了它们的梦,怕伤及它们的身体。扫起一堆,使木锨送它们到房西菜园地,那儿有朝阳的一行冬青,叶子归到冬青身旁,相互抱暖吧。

走在村中心街道,道北一幢老房前一棵柿树忽地飞起两只喜鹊。柿树叶子早已落光,却挂了三个红透的柿子,两个柿子头颅已经残缺,柿瓤参差不齐,面向天空,另一个柿子薄薄的一层霜花,坠下身子,似有不快。它大概不忍目睹兄弟的惨状,欲落地逃生?老屋居住的是本家97岁的三奶奶。印象中三奶奶弱不禁风,年轻时疾病不断,生养了8个儿女,偏又摊上个不知过日子的男人,嗜好赌博,又嗜酒如命,终撒手西去。三奶奶吃苦耐劳,一副弱身子撑起一个家,拉扯儿女。儿娶女嫁,如今家家过得殷实富足。儿女要轮流养她,可她哪儿也不去,守着老屋过自己的日子。村里人都没想到,她能活这么久,除了双腿关节疼痛,身子还算好。

从三奶奶90岁起,大儿子就不让她出门了,只让她在院子活动,怕她出门磕跤。门前的柿树栽了好多年,年年满树柿子。她总要留到霜枯,才让人摘。柿子经几场霜打,涩味尽去,比起水揽柿子,自然鲜甜。三奶奶比我母亲大三岁,没事时母亲会登门跟她聊天,更多时候是一起纳鞋垫。柿子下树时,她随便寻一个年轻人,踩板梯,把柿子摘了,送给街坊邻居,留一些给儿孙。她总会留几个柿子在树上,说留的这几个就是灯笼,会老远跟人打招呼。有鸟雀饿了,也能来吃几口。留下的柿子,儿孙不吃,她便把柿子搁在墙头上,给喜鹊吃。

忽然想起年前秋天某日,我走在老屋后面街道,听得三奶奶趴在窗口喊我。

老人头发已全白,伸出抖抖索索枯瘦的手,给我一把香菜说:“孩子,你妈这个月咋不见面了?”

我说:“三奶奶,我家菜园有香菜,你留着吃吧。我母亲胆管结石犯了,住院刚回,身子弱。”“我哪里吃得动,院子里种了两畦。嗐,都老了。孩子,你有火柴吗?”

我布兜里刚好装了打火机,给了三奶奶。我有些疑惑地问道:“三奶奶,你自己还能做饭?”“慢慢做吧,活动活动,筋骨松松。老驴闲三年,谷糠驮不上。你大叔给我把门锁了,老怕我走道磕了,他大概忘了给我开门。”

事后问母亲,母亲说:“你大叔的儿子出了车祸,去他儿子那儿了。”

看着树下一片片叶子,落地后大都是面朝土地,亲吻黄土,极少背靠地面。背靠地面仰望的,那只是不情愿的动作,大概被什么阻隔了,或者“翻飞未肯下,犹言惜故林”。几只家雀飞来,欲落树上,见我在,慌忙离去。

几天前,母亲拄拐,跟三奶奶说话,临走三奶奶给母亲九个霜打的柿子,说九个吉利数,吃了这甘甜的柿子,侄媳妇能活过百岁。母亲喜欢吃柿子,可胆管结石忌讳吃它。九个柿子搁在桌子上,至今没动。

昨天,我再次回家,母亲说:“你三奶奶走了。”

一阵风吹过,有落叶声响起。我抬头看柿树,那个完好的蒙了霜花的柿子,红着脸儿瞪眼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