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功良

漫漫人生如同一场旅途，路上会沐浴风霜雨雪、阳光阴霾，会经历酸甜苦辣、悲欢离合，更会摊上一些囧事，它们或是令人哭笑不得，或是令人尴尬不已，但却都令人难忘。我也有此类经历，藏于记忆深处，每每想起，便会百感交集。

双手空空去赴宴

心怀愧疚许多年

1984年春节假期，是我考上军校后第一次回家探亲，也是我参军后第一次回到家乡。当时，和我同村的战友陈传强在原济南军区后勤部某汽车营当兵，也回村过年，他邀请我去家里聚聚，同去的还有家住崆峒岛的战友吕志杰。

正月初四晚上，我来到陈传强家。他家在村东，一排青砖红瓦白墙的平房，正北屋有九间，大门上贴着红底金字的春联，院子里铺满了厚厚的鞭炮碎屑，踩上去如同走在红地毯上。墙上挂了许多灯笼，红红火火的，看上去十分喜庆吉祥。

走进屋里，迎面是客厅，隔断墙已被打开，显得很宽敞，屋角摆放着绿植花草，整个房间收拾得整洁明亮。客厅西屋连着餐厅，陈传强的老妈腰里扎着蓝布碎花围裙，热情地招呼着我，一家人或择菜、或剁肉、或刮鱼鳞，在忙忙碌碌地准备着晚餐。不一会儿，吕志杰和女朋友也来了，他手里提着两瓶酒，女朋友拿着个大包袱，里面装着自家蒸的开花大馒头、莲子、豆饽饽等。陈传强老妈接过东西，笑呵呵地说，你看你，干嘛这么客气。屋子里笑声不断，喜气洋洋。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做客，我忽然感到一丝尴尬和愧疚。大过年的，我怎么能空手到人家家里来呢？来战友家做客，不仅是一次感情交流，也是一次展现修养的机会。我意识到自己失礼了。

战友相聚，自然格外高兴，但这顿饭，我吃得真是五味杂陈。晚餐尚未结束，我就急匆匆告别战友回了家……

这顿饭让我耿耿于怀，几十年来，空手赴宴的自责常如影相随。前几年战友聚会，我让战友们一定要联系上陈传强。他回到地方后，在烟台市电力系统工作。那天，在芝罘区滨海广场一座小洋楼里，战友们欢聚在一起。席间听我说起这段往事，陈传强豪爽地笑着说，什么礼物不礼物的，早就不记得这回事了。那晚的陪伴和咱们战友的友谊，才是最好的礼物。他虽然这么说，但我依然没有原谅自己。

那天晚上，战友们把酒言欢，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真是豪情胜往昔, 暖意醉心头。

不该多说却多嘴

六箱苹果费周折

1996年9月，从部队转业后，我被分配到市国税局三分局。第二年7月，我被借调到市局人事科工作。按照机关一般惯例，在正式调入之前，领导需要对我的素质能力、作风表现等近距离观察一段时间，才能决定是否使用。

大约在1997年10月底，我跟随人事科郭沂科长到招远市国税局考察干部。这是我到人事科后第一次参与基层干部的考察活动。

考察工作十分严谨细致。发布公告、组织测评、个别谈话、实地考察、综合评价等主要环节和程序严丝合缝，一步不落。白天进行程序中的工作内容，晚上，郭科长带领我撰写考察材料。通过收集、分析、考察，对考察对象进行全面客观了解，加班加点忙碌了四五天，预定任务完成，可以返程了。

在县局考察的这几天里，使我对基层国税局的工作有了更直观地了解，也让我感受到了国税干部的专业能力与工作热情，被他们严谨的工作态度和无私的奉献精神深深打动。郭沂科长对我说，这些优秀的干部一定要提拔重用，否则就是对他们的不负责任。我也被郭科长的责任意识深深感染。

返程的当天早晨，招远市国税局人事科罗科长对郭沂科长说，正好赶上摘苹果的季节，从老家摘的苹果，给您和小王还有司机尝尝。她可能知道郭科长对自身要求很严，特意说，不是单位送的，是自己老家果园的。郭科长笑着说，那可不行啊。我站在旁边，插了一嘴，说道：“郭科长，人家罗科长的一点心意。”听到这话，郭科长脸上的笑容像是凝固了一般。

其实当时我就是随口一说，至于礼品馈赠等敏感问题，我真没有多想。恰好此时，招远市局马局长远远地走来为我们送行，郭科长迎了过去，并转过头来对罗科长和我说道：“不能破例哈。”

罗科长笑着和我开玩笑说：“今年苹果大丰收，自己吃不了，权当帮忙吃了。”说话间，我俩把6箱苹果搬上了车。

汽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当郭科长得知后备厢里装了6箱苹果后，长时间没有说话。他似乎不太高兴，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汽车驶进芝罘区后，郭科长说道：“小王，这些苹果先放到你家小棚里，然后找机会退回去。”我感觉这样似乎有点小题大做，正想说点什么，再看郭科长的面容，一改平时的和蔼亲切，是严肃认真的，我连忙答应说好。

虽然郭科长没有批评我一句，但我心里明白，6箱苹果虽价值不高，却可能会给人留下不佳的印象，抑或引发不必要的误解。第一次下基层，我突然发现对这类事情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看似无关紧要，却可能成为不良作风的开端，尤其是在人事工作这样的岗位上，更需严格要求。“小洞不补，大洞吃苦”，小事其实不小。

可如何把苹果退回去呢？这个问题让我很是纠结和无奈，直接退回去似乎显得过于生硬，拂了罗科长的美意。恰巧没过几天，局行政科要组织人员到烟台SOS儿童村走访慰问，我想，把6箱苹果捐赠给那里的孩子们岂不更好？郭沂科长同意了我的想法。于是，6箱苹果连同大米、面粉、花生油等一起送到了烟台SOS儿童村。爱心得以传递，我也了却了心思。

事后，在同罗科长打电话时，我顺便向她汇报了这件事情，并表达了感谢之意。她连连感叹。在年底科里的总结会上，我与同事们分享了这次经历。通过这件小事，我此后时常提醒自己，“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要谦虚谨慎，从点滴做起，避免类似情况的发生。

该多说时未多说

参观差点误火车

1998年国庆节前，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烟台市国税局决定开展一次离退休老干部参观见学活动，组织部分老同志参观北京首钢、中关村等知名企业，亲身感受改革开放的成果，丰富老同志的精神文化生活。

国税地税机构分设以来，这是市国税局首次举办此类外出参观活动，市局领导高度重视，认真审定了活动方案，对每个细节都进行了周密考虑和严格推敲，确保万无一失。时任分管副局长李瑛还与北京市相关部门的领导联系，请兄弟单位提供方便，以期参观见学活动圆满顺利。

当时人事科郭沂科长让我带队，具体负责落实这项活动。我提前一周给直属各分局办公室主任打了电话，通知了参加人员名单，传真了活动日程和注意事项，并确定了出发时间，请各单位准备好车辆，按时将老同志们送到烟台火车站站前广场，集合后统一出发。

万事俱备，只待列车一声长鸣，愉快之旅就将开启。

我记得当年烟台至北京的列车是晚上9点多发车。那时候，烟台还没有建成铁路复线，卧铺票相当紧张。烟台火车站为我们调度了卧铺票，并开通了进站检票快捷通道。

在约定的集合时间之前，我将市局机关的老干部接到了站前广场，陆陆续续地，其他分局的老干部也集中到了出发现场。市局副局长李瑛和人事科科长郭沂也来到火车站，为老同志们送行。

可是，过了约定的时间，直属一分局的老干部依然不见踪影。旅客们已经开始检票进站了，他们还没有来。我有点着急，连忙用站前公用电话给一分局办公室发出了传呼。不大一会儿，得到了电话。原来，他们忙得把这事给忘了。此时，安排车辆去接老干部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立即通知老干部们各自分头出发，赶紧打车去火车站。

正在家里等车来接的老干部接到电话，急急忙忙拖着行李下楼打车，有的由子女陪着，有的是只身一人。不大一会儿，一分局的老干部们赶到了火车站。列车即将发车，月台上已经没有了旅客，站在车厢旁边的列车员们着急地喊着：“抓紧啊！快点啊！”这些六七十岁的老同志，哪能快得起来？只见他们拖着行李，气喘吁吁地跑到离得最近的尾部那节车厢，我连忙让他们先上车再说。连拖带拽，刚刚上了车，列车就启动了。

从最尾部车厢一步一步地往前面车厢挪，找到所在车厢坐下后，老干部们已经是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了。

记得有位老干部坐在卧铺上，手捂着胸口说：“小王，我胸口疼……”我热汗还没消，接着又惊出一身冷汗，头瞬间老大……

后来得知，第二天早晨上班后，直属一分局领导带着办公室人员到了市局，当面表达歉意。

其实，这件事不能全怪他们。我反思，作为联络落实此事的人，倘若我在出发前能再跟进一下，打个电话提个醒儿，何至于如此慌乱和仓促？

老干部们在北京的参观见学活动十分顺利，我跟队拍摄的报道图片，还分别被《中国老年报》和《烟台晚报》刊登。

古人曾说“天下大事，必做于细”，这次活动因细节没做好而差点误了火车，我在深深自责的同时，也在思考和总结。后来，我在任职芝罘区国税局办公室主任时，专门买了《细节决定成败》这本书，给办公室的每位同事传阅，让大家接受我的教训。只有注重细节，才能把事情办得更加完美。

人之一生，是持续修行的过程，囧事之殇，是成长的烙印，它充实丰富了我的内心。“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几十年后，如今的我感觉自己活得通透、坦荡、从容和幸福，或许与自身不断地反思囧事、解剖过往不无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