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俩好

2024年11月20日

宋国松

谁都曾年轻,也都会变老。走过匆匆岁月,自己才明了,不管事业做多大,职位有多高,那些最真的故事,最深的亲情,才是最重要的。

——题记

我有两个儿子:云翃和云翔。哥哥云翃属羊,弟弟云翔属龙,差九岁;哥哥九月份出生,弟弟四月份生日,早秋和暮春,都是人间极好的时节。上天眷顾二人做了亲兄弟,他们也处成了好哥俩。

云翃出生的时候,我三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生了儿子,自是欢喜,传承事大,满脑子都是要给儿子立规矩,要磨难捶打他,自己做不好和没有实现的目标,总想让儿子做好和实现。怎奈这孩子天生淘气,疯起来不但闹得慌,还无法无天,就免不了要受我的斥责和体罚了。

那时候我生活、生意还都艰难,情绪常常很坏,脾气火爆。“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更何况不懂事的云翃不断地践踏我给他立的规矩,他的闹腾换来我的巴掌、鞋底、棍棒……还有拧、掐、打、踹……云翃着实吃了不少的苦头。

常常会有亲戚、朋友或者邻居对我说,别看云翃特别调皮,但懂事,一提起爸爸就立马规规矩矩,给他东西或问他什么事情,总是很恭顺地说,要问问爸爸的意思。

不知对方说这话时是怀着敬意的赞赏,还是不怀好意的调侃,都让我愧疚,孩子是被我打骂怕了吗?

我爱云翃,我的孩子。对云翃的暴力,疼在孩子身上,伤在我心上。每次打骂孩子,看到孩子惊恐的表情,我的心就像刀割一般,那种自责、崩溃和心碎的感觉,如同我终日奔忙拼搏,生活和生意却常常陷入糟糕窘迫的境况一样,是那段艰难、无助、困顿岁月最真实的体现和写照。

“爸爸打过你多少次,你记恨爸爸吗?”当云翃以优异成绩被多伦多大学录取后,我精心炒制了几个家乡菜与儿子对饮,满是愧意地问他。

不胜酒力的云翃两杯啤酒下肚,早就涨红了脸,依然规规矩矩地答:“爸,你给我讲过多次,小时候奶奶经常没头没脑地打你,还不让你回家,不让你吃饭,你记恨过奶奶吗?”“没有。”我斩钉截铁地说,“奶奶是爸爸一生的思念和精神依托。”“爸爸,你也是我的精神依托。没有你教训我,我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爸爸,我知道你是心疼我的,挨打的时候就知道……”云翃的脸好像更红了。

那一刻,泪水溢满我的眼角,不知是羞愧还是欣慰。

小儿子云翔懂事以后,哥哥几次炫耀地对他说:“你是我向妈妈要的。”话说得很夸张,但对弟弟的期盼和热爱,确是云翃那几年最真实的心态。

他妈妈怀云翔,有些意外。当时还是“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的计划生育时期。这个意外,成了我和孩子妈妈非常挠头的事情。但妈妈怀了弟弟(或妹妹),却成了云翃极为兴奋的事。那时云翃已经八岁,每天上学前、放学后抱着妈妈的腰,把脸贴到妈妈肚皮上与弟弟(或妹妹)说话,成了云翃每日必修的功课。仿佛觉察到我和他妈妈对这个未出世弟弟(妹妹)的忧愁和疑虑,云翃对妈妈肚皮隆起的程度就异常关注和敏感,帮着妈妈计算弟弟(妹妹)降世的时间。

当得知弟弟平安降生的消息,云翃即刻欢腾雀跃了,仿佛祥林嫂般把这个消息告知了老师、同学和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重复念叨着,“我有弟弟了,我有一个弟弟了”。他迫不及待地向班主任老师请假,缠着姥姥要到香港医院看弟弟。

他妈妈转到深圳月子中心休养的当天,云翃就陪他姥姥赶到了深圳,蹦啊跳啊,对弟弟又摸又亲,那份深深的喜爱,毫无掩饰地表达了出来。

哥哥云翃多动,学习成绩一直不好。焦灼的妈妈费了好大的气力,把他转到了烟台一家私立学校,期盼传说中私立学校那严格的校风和在校生普遍较好的学习成绩能给云翃带来帮助。

转到私立学校不久,云翃就遭到了老师和同班同学的抵制。云翃的多动破坏性太强,干扰了班级秩序和同学们的正常学习。同学围攻、老师训斥、妈妈不厌其烦地苦口婆心,让云翃遭遇人生九年来最严重的打击和挫败。周一送孩子,云翃绝望地哭泣;周五回家,云翃恹恹的气息,让一家人感觉到了深深的愁苦和压抑。孩子没有了天真烂漫的精气神,空留下一副失了魂魄的躯体,只有趴在几个月大的弟弟身边,和弟弟说话、亲抱弟弟的时候,才能见到难得的笑脸和欢乐。

当云翃抱着妈妈哭诉,女生班长带着几个同学把他推倒在地的时候,恨铁不成钢的我看着脸色苍白、已经全然崩溃的儿子和他妈妈,也流下了眼泪。越是试着体会女生班长和同学对儿子破坏班级秩序的愤怒,越是对云翃无法继续承受的苦痛与屈辱感到心碎。

孩子不是父母的一切,但一切有关孩子健康、快乐成长和成才的事情,都是我和孩子妈妈必须要直面和解决的。

今年十二岁的弟弟云翔能在国内呆两个月的暑假,是我最欢喜快乐的事情。我把他每天的中文补习也安排在自己办公区的会议室,就是想增加和云翔在一起的时间。

那天带孩子离开办公室回家的路上,云翔突然对我说:“爸爸,我哥哥最爱我了。”

我很欣慰他哥俩的友善,“所以啊,云翔,一定要尊重哥哥,有啥事多和哥哥商量。特别是你长大以后,不能和哥哥生分了。”但同时,云翔的话又让我有些失落,“爸爸、妈妈都很爱你啊,怎么就哥哥最爱你了?”

“爸爸,哥哥从不和我吵架,什么事儿都依着我。不像你和妈妈,总是大声地喊我、说我,你还打过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笑了,“我怎么没记得打过你?问问你哥哥,爸爸是怎么教训他的。爸爸都把你宠坏了,还舍得打你?”“打了,我三岁的时候你打过我,还说要打死我。哥哥和我说过好几次,你都承认过的。”

弟弟云翔从小是他妈妈带大的,特别是到了加拿大生活以后,语言不通,举目无亲。我更多的时间在国内忙生意,哥哥上学去了,家里常常只有云翔和妈妈两人,所以特别认生、木讷。

当同龄的婴孩开始咿呀学语的时候,云翔依然呆呆的,吐不出几个像样的字来。两三岁的孩子,傻傻的自己玩,只认妈妈和哥哥,以至于我和他妈妈都以为他是自闭症患者,忧愁得不行。多年以后,当云翔缠着我不停地问东问西,让我不胜其烦的时候,我就向孩子妈妈叹息,“小时候不说话,愁死人;现在成了话痨,累死人。”

那天他妈妈有事要出门,嘱托刚到加拿大的我照看两个孩子,怕我不尽力,又嘱咐哥哥云翃帮我照顾弟弟。已经十二岁的哥哥正陪弟弟玩得高兴,我倒省心,反怪孩子妈妈絮叨,让她放心出去办事。

谁知他妈妈前脚刚走,弟弟发现妈妈不见了,先是拉着哥哥屋里找,找不到,扯开嗓门就哭。这孩子平素木讷安静得吓人,哭起来响亮的叫喊声更吓人。我哄他,他却不理;想抱他,死活不让靠身。哥哥抱着弟弟哄,也不好使,一边哭,一边“妈妈,妈妈”地嚎,声嘶力竭、地动山摇的。

弟弟没完没了哭闹,哥哥抱着他心疼地抹泪,我的火气就上来了。本以为斥责、吆喝几句会好些,没想到适得其反,弟弟云翔非但没有止住哭,竟还趔趄着跑过来推我,一边推一边喊:“我要妈妈,我不要你,你走。”

已经被孩子长时间哭闹搞得心烦意乱的我,被孩子的行为彻底激怒了,拿起了鞋底,一把推开正抓住我的云翔,把他按到了地上,鞋底子疯了一样地打下去,“兔崽子,我打死你。”就听到哥哥云翃撕心裂肺地哭喊:“爸爸,爸爸,疼死我了……”

十二岁的哥哥听到我呵斥弟弟的时候,就敏感地预见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在我举起鞋底的一瞬间,哥哥闪电般地扑倒在弟弟身上,死死地护住弟弟,无情的鞋底全落在哥哥的屁股和大腿上。

当孩子妈妈回来看到屁股和大腿肿胀血紫的哥哥,哭乏了后满脸泪痕睡在床上的弟弟,发疯般地要和我拼命。

哥哥云翃的屁股不能坐,只好趴在床上睡了几晚。妈妈就问他:“你是真傻啊,看着你爸爸要疯了,下死手了,你扑到你弟弟身上干什么?”

“我要不护着弟弟,弟弟就被爸爸打死了。”哥哥傻傻地说。危急时刻,哥哥挺身而出,而施暴者,竟是作为孩子监护人和保护人的爸爸!

我忏悔了。从那以后,无论孩子做错了什么,我的手,再没有向孩子们举起过。

这两年,弟弟云翔暑期都跟妈妈回到了国内,读大二、大三的哥哥云翃,要申请多伦多大学的硕士研究生,暑期都在拼学业,哥俩就都惦记着与对方视频。但时差的原因,二人常常错过。

那天早晨,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弟弟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满脸的泪水,吓了我一跳。

“怎么了,儿子?”我担心地问。“我想哥哥了,爸爸,好想好想……”云翔突然哭出了动静。

妈妈不在身边的日子,哥哥云翃并不能很好地照顾自己,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态,又常常熬夜休息不好。那几天和云翃视频,看着孩子乱蓬蓬的头发和邋遢的衣服,想着独自生活、学业压力又大的他独自艰难地面对,本已心如刀割,弟弟这一哭,我也哽咽着无言以对。

哥哥说,长大了要像爸爸一样做生意,帮爸爸、妈妈挣钱,让爸妈不要太辛苦。

我反对,说爸爸做生意的知道做生意的难处,你还是知识改变命运吧。哥哥就笑:“爸,说不定一家世界500强企业在你儿子手中诞生了呢。”弟弟问:“挣钱给不给我花?”“当然给了。”哥哥说。弟弟听完就开心地咯咯笑起来了。“那你长大了做什么?”我逗他。“我长大了要当工程师,”弟弟说,“建城堡的工程师。我要自己设计和建造一个大大的城堡,好多好多的房间,有游泳池,有足球场,我要和哥哥住在城堡里。”“这么大的城堡啊。”我插一句。“是啊,爸爸,大到让我在里面都会迷路。”“为什么这么大的城堡只有你和哥哥住在里面?爸爸妈妈也住里面不是更好吗?”我的心里满是失望。“爸爸,我在里面都会迷路,你和妈妈岁数大了,都会找不到自己的房间。我给你和妈妈建一座小城堡住……”

兄弟俩都好奇地问我:“爸爸,咱家算有钱人还是没有钱?”“有啊。”我骄傲地说。“有多少?”兄弟俩更好奇了。“有几十、几百个亿吧!”“哇!”兄弟俩眼都开了花,“这么多啊?”“是啊,孩子。你们两个就是爸爸妈妈这生最大的财富,值几十、几百个亿呢,有了你们,爸爸妈妈就是天底下最富有的人。”“看来爸爸妈妈没有钱,只有咱两个。”云翃恍然大悟了。

“等着你创建世界500强企业和住弟弟建的城堡呢。”我嘟哝着,和哥俩一起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