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家的火炕

2024年11月22日

孙光

立冬后,天气渐凉,住宅供暖的时间还没到。夜晚,我躺在床上,盖着棉被仍觉四面透风,辗转难眠。这时,我想起了姥爷家那暖和的火炕,想起小时候那段睡火炕的岁月。

我出生在省城济南,九岁前没离开过那里。虽然我的老家是海阳,但爷爷奶奶去世得早,我小时候从没有回过老家。20世纪60年代末,我九岁那年的冬天,全家到文登农村姥爷家过年。我们从济南坐了一夜的火车到了烟台,第二天上午又从烟台坐长途汽车到文登葛家下车。那天大雪纷飞,天昏地暗,舅舅推着一辆农村用的木制独轮车来接我们,两只车筐,一只放行李,一只坐我五岁的妹妹,其余人只得步行。车站离姥爷村子五公里,我们在风雪中饥寒交迫地走着,直到天黑总算到了姥爷家。

一进姥爷家门,堂屋灶台的大锅热气腾腾,在它上方的灯窝里,一盏煤油灯跳动着微弱的光亮。姥姥拉着我们来到东屋,嘴里说着:“快上炕,上炕!”只见从屋门边一直到南窗,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大土炕。我们脱掉笨重的棉鞋爬上去,顿觉脚下滚热。姥姥扯过棉被把我们的腿脚都盖上,一会儿工夫,冻僵的身体就渐渐回暖。少顷,姥姥把一小长桌放在炕中间,端上了冒着香气的豆面宽面条。我们蹲在炕上狼吞虎咽地吃完面条,浑身暖洋洋的,又恢复了精气神儿。

姥爷家的火炕,让我体会到了寒冬里的温暖和惬意。白天,任凭外面天寒地冻,可以暖暖地坐在炕上,静静地看着院子里雪花飞舞;夜晚,钻进暖和的被窝里,听盘坐在炕上的大人们拉呱讲故事,渐渐地沉入梦乡;清晨,被挂在门框上的村里“话匣子”的歌声唤醒,惊喜地看着窗棂上如梦幻般的冰花。到了年根儿,灶台边的风箱被极快地拉着,发出“呼哒、呼哒”的欢快响声,大锅里蒸着过年的白面大饽饽,使整个屋里都弥漫着饽饽的甜香气息。这时的火炕会热得坐不住,有时都能把炕席给烤煳了。

过完年,父母他们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姥爷姥姥家,并在村里小学上了学。我像一只归林的鸟儿,在山村的街巷和田野里尽情地奔跑、嬉戏,享受着这里清新怡人的空气和平淡宁静的生活。冬日里,每当我放学回家,姥姥就让我先上炕把手脚伸进被褥下暖和,然后从炕洞的草木灰里拨拉出已烤熟的地瓜或土豆让我吃。看我着急吃又怕烫的样子,姥姥就帮我把皮扒掉,用嘴吹一吹,再递给我,一边嘱咐我慢点吃,一边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使我感到有一股温暖和幸福传遍身心。

夏天来了,姥爷家的火炕仿佛自带调温功能。把炕上的被褥叠起,露出铺在最下面的芦苇席子,坐着躺着都感到十分凉爽。再把南窗打开,院子里梧桐树的宽大叶子,把炙热的太阳遮挡住,只有斑驳陆离的光斑洒在窗前。夏日湿润的清风徐徐吹来,坐在炕上的小桌前写作业,非常舒服和惬意。白日里空闲的时候,邻居的大婶、大妈们,也总爱和姥姥坐在炕上,一边用巧手绣着花,一边嘴里说着家长里短,欢声笑语,十分热闹。

放了暑假,我和小伙伴们去麦田里拾麦穗、逮蝈蝈。热了,就去村西的小河里洗澡,捉鱼摸虾,体会着夏日里的清凉和乐趣。有时,我在夏夜里舒适地躺在炕上,也会想起济南的家,想起哥哥和妹妹。猜想他们此时一定会和大人们一道,在路边大树下铺上席子坐着,使劲地摇着蒲扇,试图在窒息的闷热中扇出些许凉意。

秋天的时候,姥爷把火炕扒了,说是时间长了,需要清理烟道和炕里的灰土。火炕就需要重盘。姥爷是村里有名的能工巧匠,盘炕自然不在话下。他砌的烟道纵横交错,像现在的“迷魂阵”,从锅灶开始,蜿蜒曲折地到达烟囱,不仅畅通和不倒烟,而且热得又快又均匀,然后铺上炕面板,用泥浆抹平,在炕洞里烧些干草,慢慢把炕烘干。最后,姥爷会选择从河里砍回的芦苇,用锋利的刀削出长长的芦苇皮。姥爷蹲在地上编织炕席,芦苇皮在他手中飞舞着,一领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芦苇席子很快就铺在了新炕上。

后来我回了城,这份温暖的记忆始终都润泽着我的心田。参加工作后,几经调动,兜兜转转地回到了老家烟台,发现胶东地区过去的房屋及火炕的格局基本一致。火炕是这里家庭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有着丰厚的历史底蕴和传承。它陪伴着人们度过寒冷的冬天,也见证了无数家庭的欢乐与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