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红宾

20世纪60年代之前，大凡村庄都有土地庙。土地庙承载着一方乡土的丧葬文化，凝聚着亲人对死者的沉痛哀思。

土地庙或用石块垒成，或用青砖砌就，规模不大，不足人高，纯粹是一座简易的微缩庙宇，里面供奉着土地爷。

土地爷是主管一方乡土的神祇，谁家的亲人过世了，都要到土地庙报庙，让土地爷给予注销户口，祈祷土地爷照顾刚刚辞世的亡灵。当然，不能让土地爷白忙活，自然而然要化些纸钱。既然土地爷要享受人间香火，故土地庙距村子一般不太远，仅五六百米而已。故乡的土地庙位于村子东南面的丘陵阳坡，下临山溪，藏风聚气，格外僻静。据村民口头相传，当初先人选址安村时虑事不周，没在村子附近建个土地庙，因此村里死了人就没法报庙送亡灵了。人来阳世一趟不容易，到末了没个完美的收场，不能不说是一个莫大的遗憾。几个村老凑在一起谈及此事，皆有同感，一致认为，这码事咱们这一辈人务必完成，倘若推给后人，还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这事当请蔺老爷子定夺。

蔺老爷子是村里辈分最高、年纪最大的老人，他德高望重，虽说年近百岁，却没病没殃，耳不聋眼不花，思路相当清晰。他听完几个村老的请求后，郑重其事地说，土地爷的衔儿再低，也是玉皇大帝下派到凡间的神祇。一神管一村，村里死了人都由他直接交给阎王爷，不然的话，亡灵过不了奈何桥，就沦为四处游荡的野鬼了。这些年来，咱们有住处，可土地爷却没有安身的埝儿。我赞成你们的意见，这码事应求赵老大帮忙，当然不能让人家白忙活，可让老少爷们凑些粮米给他。

赵老大是这一带山村鼎鼎有名的石匠，心灵手巧，性格豪爽，有求必应，见蔺老爷子和几个村老请他修庙镩神，这等善事岂能推辞，便痛快应允。时值老秋，正是农闲季节。赵老大带上錾子锤，在村北山上物色好六块青石板，抡锤持錾崩咯崩咯镩将起来。他胸有成竹，技艺娴熟，几天下来，就将青石板一一镩好。村民们将其抬到村子东南面的丘陵之阳坡，一座土地庙竟拼凑得严丝合缝，上有瓦垅，下有门窗，小巧别致，煞是好看。赵老大又一鼓作气镩出一个慈眉善眼、袖手端坐的土地爷，置于庙内，浑然一体，庄重肃穆。有人建议，土地爷独守小庙，太冷清太寂寞了，何不镩个土地婆陪伴着。有人随声附和，灶王爷还配有俩夫人，土地爷的衔儿比灶王爷大，应该给他镩上两个。蔺老爷子略加思索，一锤定音：两个老婆爱吵架，就镩一个吧。赵老大遵言而行，很快将土地婆镩好了，另外，还镩了一个香炉。

这一来，村里死了人，丧主就循规蹈矩地到土地爷那儿报庙，为亡灵送水送饭，化些纸钱作为盘缠，并分一点给游魂野鬼，免得他们闻讯赶来疯抢疯夺。报庙的孝子孝孙，亲份近支往往有一二十人，沿着山路迤逦而行，表情都很凄楚，成为山村一道独特的丧葬文化风景。

土地爷是庇护一村百姓的神祇，谁家摊上七灾八难的，便到土地庙烧香烧纸，祈祷土地爷消灾免殃，据说往往奏效。赵老大的妻子对此深信不疑。赵老大则面露讥笑，什么神呀鬼的，纯粹是自己糊弄自己。就拿土地爷来说吧，本来是块普普通通的石头，经我一镩，就变成神了，就开始享用人间香火了。

当年的土地庙毁于“文革”时期，现已荡然无存，土地爷和土地婆也不知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