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6日
曲京溪
初到军营
1979年12月14日凌晨,一辆满载新兵的军列,徐徐停在一个灯火寥落的小站。车站上显得有些空荡,几乎见不到人影,只见到站的列车在轨道上滑行,拖着一条浓烟的长龙。
黑暗中,我下车,一脚踏在冰地上。时至寒冬,又是凌晨。虽然穿着棉衣棉裤,但冷风嗖嗖地往脖子里灌,全身霎时凉透。我们100多名新兵背着背包,跟着接兵的连长、排长跨过钢轨,一头扎进黑暗中。后来才知道,我们下车的小站叫三界,位于原安徽省滁州地区嘉山县,是津浦线上一个普通而忙碌的小站。
夜,静谧。路,弯曲。灯火,星星点点。路两旁的松树发出阵阵吼声。辨不清方向,路就觉得长。迷迷糊糊地走了很长时间,也许有一个小时吧,眼前出现了一盏灯火,照亮了一段石子路。路两旁一边伫立着一个亭子,木制的,亭子里站着肩枪的哨兵。
哨兵显然不知道来的是啥人,就严肃地命令:“站住!”声音洪亮地询问:“哪个部队的?”接兵的宋连长也许是累了,高声说是新兵到了,赶快开门。两个哨兵快步跑下岗亭,一人一扇,推开了铁门。
我们走进了入伍后的第一座军营。
进入军营的第一件事是新兵训练。我们这批新兵是入伍到原南京军区坦克某师的。师里成立了新兵训练大队,我被分到新兵三连三排八班。八班是由山东和上海新兵组成的,人数各占一半。排长叫李明,山东威海人。班长叫徐经安,安徽临泉人,1977年入伍。我们八班和七班住在同一个大屋。大屋是原师修理营的一个车间。偌大的屋子四周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大门,好几米宽,能开进坦克来。屋顶高高的,墙壁上还残留着黑乎乎的油渍。
新兵训练内容、教育方式基本相同,没什么特殊的。在新兵连发生的几件事,却令我印象深刻。
第一次站岗就误岗
当兵站岗是天经地义的。可我当新兵,第一次站岗就没站,营区内出现了空岗现象。
出早操回到驻地后,排长李明点名对我提出了严厉批评。我想这下子完了,我的进步、我的前途、我的命运可就完了。想起为了当兵而付出的努力,确定当兵时的欢欣和走在街上乡亲们那羡慕的目光,父母、老师的殷殷嘱托,自己对理想的憧憬,都被排长的一顿批评击碎了!我觉得委屈。本来那天我是倒数第二班岗,每班岗两个小时,上一班刚到点时应该叫醒我换岗的。可没人叫我换岗,我也就一觉睡到起床号吹响,出操了。
徐班长了解我忠厚老实,听从命令服从指挥,不会无缘无故不站岗的。见我受了批评,他也很纳闷儿,就找我谈心,问我是否没人叫我换岗。徐班长的猜想得到证实后,很生气。问题出在我们班里,如果中间有一个人没起来站岗,那这一夜的岗就全空了,他有责任查明原因。最后,他找排长说明了我没站岗的真实原因,希望得到排长的谅解。徐班长又专门召集了班务会,对事情的第一个责任人进行了批评,教育全体引以为戒,事情才算过了关。
这事对我的教训太深刻了。从此,只要晚上有我站岗,我都提前准备,傍晚洗过脚后,立即穿上袜子,方便起床换岗。打那之后,再没出现过空岗误岗现象。
棉鞋哪儿去了
凌晨,宿舍内一片漆黑。寒风在屋外肆虐,嗖嗖地掠过墙壁,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怪声。
“嘟嘟嘟,嘟嘟嘟……”值班排长吹响了紧急集合的哨声。新兵们即刻从酣睡中醒来,不知是谁“啪嗒”拉开了灯开关,房间里亮堂起来。“不许开灯!”七班长一声呵斥,电灯熄灭了,屋里的黑暗又增加了几分。穿上衣服,打好背包,战友们一个个鱼贯冲出门外。我打好背包,却怎么也找不到鞋子,急得在屋里乱转转。
天亮了,队伍回来了。排长点名时,发现又是我出现了掉链子现象,又一次批评了我。排长讲,紧急集合就是去执行紧急任务,没有鞋子,赤脚也要跟上队伍。
我们那时候发的是黑色棉鞋。当我们班的上海兵王小弟回来后,他刚放下背包,我就发现,他脚上穿的是我的棉鞋,而他自己的棉鞋此时正躺在墙角。我有些发怒了,一下子摁住他的脚,把棉鞋脱了下来。
见此情景,王小弟身边的那个姓张的上海兵赶紧打圆场,说是黑灯瞎火的看不见,王小弟穿错鞋了。我有些纳闷儿,王小弟与我中间隔着三个战友,他怎么舍近求远,偏偏穿了我的鞋呢?其中的原因,我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就在几天前的星期天,新兵连驻地来了一位六十来岁的老人,是卖旧军服的。三个上海兵一下子围了上去,一个挡住老人的视线,一个跟老人讨价还价,一个在老人身后。他们趁老人不注意,把旧军服倒腾了出去。此过程,我看了个一清二楚,但没有当场制止。那时,新兵连正在组织开展学雷锋活动,我就跑到连部,把事情向指导员作了汇报。指导员当场表扬了我,并说人民军队里决不允许损害老百姓利益的事情发生,要对涉事者进行严肃处理。不一会儿,连部文书就把三名上海兵叫走了。等他们回到班里,一个个都对我冷眼相对。一定是因为这件事,王小弟才故意穿错了我的鞋。
后来,我和王小弟一个宿舍相处得熟了,疙瘩也随之解开。
成为坦克兵
我当兵离家前,曾跟母亲交谈过到部队的前途问题。母亲是新中国成立前入党的老党员,担任村干部多年,送过新兵,也接过退役老兵,有丰富的工作经历。母亲对我讲,到了部队好好干,争取当上干部,提不了干部也要学个技术。那时候,我对到了部队干什么是迷茫的,也是憧憬的。
到了部队才知道,从1979年下半年开始,部队不直接从士兵中提拔干部了。提干得经过军校培养,考军校不是那么容易的。
当军官的路基本行不通了,我心里很落寞,十分痛苦。新兵连的徐班长是修理营二连的,一连修坦克,二连修汽车。他那时候正在营部当通信员。徐班长经常在晚饭后找我谈心。营区的西边是一层层梯田,有的种植了油菜,有的收割水稻后闲置着。我俩沿着田埂走,看太阳落下,晚霞漫天,给大地铺上橘红色的地毯。徐班长问我家里的情况、入伍的动机、在部队想干什么。“想学修汽车。”见班长这么真诚,我也不藏着掖着,将心里的话全部说了出来。我的回答居然让徐班长有些惊诧:“别人都喜欢学开汽车,你怎么就首选修车呢?”我回道:“我二哥还在部队,他是开汽车的。”徐班长一下子明白:“哦,哥俩一个开车,一个修车,正好是搭档呀。”
过了几天,修理营教导员来新兵连了。当走到我们班时,徐班长向教导员敬了个军礼,然后去屋外单独交谈了一会儿。送走教导员后,徐班长悄悄对我说:“我已将你的姓名报给了教导员,只要你分到我们修理营,就会如愿以偿,去修理二连。”我心里很是高兴,可以说有些兴奋。
四十二天的新兵连生活,在疲劳和懵懂中很快过去了。我们初步实现了从一名老百姓到合格军人的转变,佩戴上了帽徽、领章。下午新兵大队召开了训练总结大会。晚上8点左右,一排长杨兴清拎着一个黄色帆布包来到我们班,将包交给我说:“明天给我带着。”说完就走了。杨排长是修理一连的技师,到我们家走访过。他的这番举动让我一下子明白了,我已经分到修理营了。帆布包上着锁,我郑重地把它放到枕头边上,生怕一不小心出现什么差错。可不到半小时,还没响熄灯号,杨排长又回来了,取回了帆布包,微笑着对我说:“听说你要去侦察连驾驶坦克了,祝贺你!”我一时愣怔了。
后来听说,我起初确实分在了修理营。而侦察连连长说坦克兵是要吃苦受累的,非要山东兵不可。就这样,第二天上午,我们五名山东莱州的老乡,同安徽合肥、江苏江阴的一共十五名战友,一起去了师部坦克侦察连,成为真正的坦克兵。就要头戴坦克帽,足蹬马靴,乘着坦克翻山越岭了,我心情激越,先前的所有失落郁闷和不快都一扫而光,满怀希望地投入到了崭新的军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