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01日
刘薇
儿时,母亲兄弟姊妹多,被褥少。冬天下大雪,寒风吹得窗户纸“吱吱”怪叫,全家人挤在一铺炕上,盖着一床被子,你揪过来,我扯过去,不是你铺不着褥子,滚到了炕席上,就是我盖不全被子,露出半截腿……
晚上,大人在炕的最外边挡着孩子们,防止掉落地下。在漆黑的夜里,常常能把一个简短的小故事拉得很长,让孩子们枕着好奇和神秘,揣着幻想和憧憬进入梦乡。
胶东的土炕,四四方方,是用土坯垒起来、草泥抹起来的。炕面是十八个大墼平铺起来的,草泥脱出来的大墼,中间还夹有两根树棍做骨架。垒平了炕面,再抹一层草泥。炕干了,铺上软软的麦秸草,上面再铺上席子,上等席子是用芦苇编织的,很软乎,一般人家是用高粱秸编织的。山东半岛一般的农村房子正屋都是四间。正间一进门,两边各有一处灶台,隔壁东西两间,都盘有两铺土炕。最边上的一间,用来储存粮食。这也就满足了基本生存需要——吃饭、睡觉。做饭时,锅灶下的余火炊烟穿过土炕中间多条土坯暗道,烘烤着,土炕变热了,然后进入墙壁烟道和屋顶烟囱冒出去。这种屋内格局与结构,节省能源,就地采暖,简单实用。数九严寒的天气里,在炕席上摆上一个小炕桌,或一个木质长方形的圈盘,全家人围坐在暖烘烘的炕上,一起吃着热乎乎的饭菜,暖意融融,乐在其中。直到如今,民间还有“坐席”一说,其实就是坐在炕席上吃饭,“坐席”也就成了赴宴的代名词。可以说,是暖暖的土炕陪伴母亲度过了温馨幸福的少年时代。
大人忙于生产队里的农活,母亲在家就经常洗一大堆地瓜,锅底添几瓢水,放个树杈做的人字形小锅梁子,再放上高粱秸串成的小篦子,把洗好的地瓜一堆就是大半锅。再熥上一砂大碗咸菜疙瘩或腌好的萝卜缨子,美味无比,就是全家好几天的“当家”菜了。
母亲的家乡属于低山丘陵地带,土壤成分特别适合种植红薯,基本年年旱涝保丰收,所以家家户户都有地瓜窖子。秋天储藏的地瓜满满当当,可以吃到来年新的地瓜栽种时节。
每当地瓜蒸熟了,咸菜蒸烂了,炕也烧得烫人了。晚上躺在炕上,全身舒爽,一直睡到大天亮,土炕的热乎劲一点儿也不减,那真叫舒服。十岁时母亲学会了锅底烀地瓜,在锅的上半部分贴一圈玉米面饼子。只有把锅烧得发烫了,才能粘得住饼子,否则就会滑塌进锅里。因为喜欢做饭而且做得还不错,母亲经常得到姥姥的夸奖。
每到过年,农家媳妇们都要糊炕边子,用买来的花花绿绿的印花纸,围着三面炕墙精心裱糊,仔细熨平。印花纸的上端和周边还要用黑色或绿色等油光纸,裁成条状封顶压边,分出眉眼,角上一般都会折出一个曲花或剪出一个宝葫芦等图案作为装饰。
结婚的新人,土炕上要铺崭新的“红席子”,以示吉祥如意。所以,儿子结婚,家长都要到集市上揭一领“红席”——一种红色高粱秸编织的席子。民间巧匠编织的红席子,也都会有许多“龙凤呈祥”之类的美丽图案,赏心悦目,喜气盈盈。土炕的最外边,都镶有一长条“炕帮”,或是木质的,或是竹皮的。天长日久,上炕下炕,磨蹭得格外光滑、锃亮。
春天,家里有闲炕的人家,生产队都要以工分奖励的形式,安排利用闲炕生地瓜芽子。先在炕上铺一层厚厚的沙土,把地瓜种埋进去,按时洒一些水,定时烧火,保证温度适宜,地瓜芽子很快就长出来了。麦收前后,便是拔芽子、栽地瓜的时节。生完芽子的土炕都要扒掉重新盘起来。扒出来的土坷垃,由于烟熏火燎,已变成黑黝黝的上等有机肥料,施喂黄烟、蔬菜、花卉,效果特好。
久违的土炕,农家人的摇篮;热乎乎的土炕,农家人的依恋。千百年来,庄户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祖祖辈辈就是在这暖融融的土炕上,一代传一代,繁衍生息,延续香火,血脉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