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07日
张晴霞
一
我的童年是在新疆度过的。人到中年,不知怎的,童年往事时常会顽皮而幸福地荡漾在脑海中,回味悠长且历久弥新。
童年的玩趣基本都在户外,特点是取材简易成本低廉,可谓小成本大乐趣。
“藏麻麻猴(童语)”,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游戏之一,其实就是捉迷藏。一人背向大家喊数,其他同伴迅速四散隐蔽,或柴堆、或墙角、或屋顶,没有孩子们钻不进去的犄角旮旯。当喊数的小朋友一个个地找到东躲西藏的小伙伴时,经常会开心地大叫。
跳皮筋,是女孩子的专利。两人离得三五米远,分别在两头抻着几米长的橡皮筋。先用脚脖子抻,然后升级到用膝盖抻,再到腰间、胸口、脖子、头顶,随着橡皮筋高度的增加,难度系数也不断加大。哪个小伙伴能跳到最高那一级,就被称为“大将”。有的小朋友年龄虽小,腰身却很柔,双腿一并起跳,跳得比许多大个伙伴还要高,大家都会非常佩服。随着双腿与皮筋共舞的节拍,我们经常会欢快地唱起《北京的金山上》。
到了冰雪季节,用几块木板和两根钢条,就能钉制出一个既可滑雪又能载物的爬犁。一端系上粗麻绳,孩子们不论多小的个头、多弱的气力都可以轻松拉动。那时候,乌鲁木齐冬季的气温有时能降到零下30℃,我们穿着厚厚的棉花裤袄,竟然少有被冻伤冻哭的记忆,只有鼻孔下那两条“小溪”与头顶的汗成功地代言着我们儿时的畅快。
还有个游戏叫玩髀石。髀石指羊后腿关节骨,有四个立面,一手可以抓四个。蹲在地上,先向上抛起一只乒乓球,利用其回弹的瞬间,快速将地上的四块髀石码成一样的立面,再接住回弹的乒乓球。这个游戏考量的是动手和反应能力。有时我的手会被磨出血泡,爸爸用烧棉花的灰抹在我的伤口上,没两天就会痊愈。
除了集体活动外,两个小朋友就能玩的游戏是“改绷绷(童语)”。就是用两只小手轮流挑一根毛线,可秒变出麻花、大桥、面条等多种图状。
此外,打沙包、单腿斗鸡、跳绳、踢毽子、滚铁圈、放鞭、折纸、打牛(抽陀螺)、打雪仗、老鹰捉小鸡,甚至用镰刀形的树叶片对角相互刮擦,都能给孩子们带来无比的快乐。
二
童年的记忆,像永不褪色的画,有好几件趣事让我记忆犹新。
蛋羹事件。一年,勤劳的爷爷从山东烟台来到我们家,帮着照看弟弟。他在我们狭小的房屋外侧加盖了一间小柴房,用来堆放工具和杂物。那时候,物资相当匮乏,肉蛋奶都是绝对的奢侈品。有一次,我偶然发现了爷爷的小秘密,他经常把留给弟弟的蒸蛋羹放在没上锁的小柴房里。我深知爷爷的暴脾气,他本来就偏袒弟弟,哪会分给我吃呢?为了吃到美食,我第一时间想到了最要好的小伙伴晶晶,她头脑灵活,重要的是比我还馋。我们很快达成了共识。一天,趁爷爷午睡,我俩蹑手蹑脚地进了小柴房。装蛋羹的碗放在高处,我们个子矮够不着,于是就用铁锨头去捅,一不小心,哗啦啦地闹出了动静。这下可不得了,警觉的爷爷如张飞般窜出,身手矫捷的我拔腿就跑。晶晶虽然心眼多,但个子矮、腿短,跑得慢,被爷爷扔来的扫帚头击中了后臀。偷鸡不成蚀把米,从没吃过这么大亏的晶晶,委屈得好几天都不搭理我,我头一回品尝到友情搁浅的滋味。
共享电视。我家西隔壁的邻居,家庭经济条件比较好,是大院里最早买电视的。20世纪70年代的电视,屏幕大概只有9吋,也就两个手机那么大小,两根“V”形天线高高地挺立着,信号不稳图像模糊,声音呲呲拉拉,而且只有一个频道,还固定一个时段播放。毕竟头一回见到这么稀罕的宝贝,可稀罕坏了我们这群孩子。邻居阿姨全家都非常友好,经常招呼周围的大人小孩晚上去她家看电视,大家共享一台小电视,方寸之地被挤得水泄不通。看了一段时间,有人不知从哪里学到了一个小妙招,便将一块透明的硬塑料板涂上红黄蓝三道杠,粘在电视外屏上,立即,我们看上了“彩色电视”。在我的记忆里,有一个长着鹅蛋脸的阿姨,在电视里昂头挺胸地演唱《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边唱边比划动作,感觉真漂亮。那段岁月,我们在空地上、篮球场、楼道里看过露天电影、公放电视,影片《狼的故事》、剪纸动画片《渔童》、科幻片《大西洋底来的人》等,都曾滋养了我们童年的时光。
农场生活。一放寒暑假,爸爸常常带我们到农村住几天。
金伯伯家是我们落脚的地方,他个不高,背驼得厉害。农村人家都喜欢儿子,他家却一连生了五个姑娘。伯伯黝黑的面庞、结实的腿脚、憨厚的言语,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真实写照。短暂的农村生活给了我贴近土地、走进自然的机会,也学到了不少书本上没有的知识。有一次,我捉到一只麻雀不舍得放飞,临近傍晚,便在屋子里的砖地上挖了一方小洞,用心垒出一个安乐窝,将小家伙轻轻地放了进去,叮咛它好好睡觉。为了保护它的安全,我在小洞上方铺了层纸,又压了块砖,没想到第二天一觉醒来,小鸟已经僵死了。后来我才知道,麻雀不同于其它家养鸟,它本性活泼喜群居,但气性太大,独自待在狭小阴暗的地窖里度过漫漫长夜,郁闷而死。我深深自责,为此还大哭了一场。
在农场,我们能大快朵颐地品尝各种田间地头的馈赠。记得吃西瓜时根本不用刀,双手抱起一个瓜,朝土坷垃上一磕,瓜脆生生地四分五裂,沙红的果瓤魔法般展露出来。捧起一块送到嘴里,凉丝丝的甜旋即驱散周身的暑热,极致的清爽仿佛沁入全身每处细胞。
三
小时候,和谐的邻里关系和浓浓的亲情,一直滋养着我幼小的心灵。
我们大院有一户维吾尔族人,家里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颜值超高。小女孩一头棕黑卷发,眼窝深凹眼睛黑亮,睫毛又浓又长,弯弯地向上翘着,仿佛可以立上一只小金雀。她的弟弟白净粉嫩,灵动可爱得像个小天使。他们家总是收拾得很整洁,将砖地扫干净后还会洒些水,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泥土的芬芳。他们家有许多伊斯兰风格的花瓶、毛毯、桌布等饰品,在阳光的映射下美得醉人。小姑娘既勤快又热情,过节时,常会邀请我们去她家品尝撒子和馕(维吾尔族特色美食),还有酸甜可口的葡萄干。
我还有一位姓马的回族同学,圆圆的脸庞瘦瘦的身形,虽然很调皮学习也没我好,但他聪明、喜欢帮助同学。记得我转学时,老师批改好的作业本,就是他冒雨送到我家的。我家斜对门还住着一位卖冰棍的老奶奶,平常与小孙女为伴,每逢夏日午后,一听到外面响起小推车的辘轳声,我就知道奶奶卖完冰棍回家了。当时,还不大会说话的我激动地迎出门,仰起脖,一边用手往嘴里搧,一边“冰啊冰啊”地咿呀,奶奶总是会意一笑,在我手中塞进一根香蕉冰棍。那冰棍得五分钱一根呢,善良温和的奶奶从来不收我的钱。爹妈过意不去,做了好吃的都会捎些给奶奶,这便是儿时我对礼尚往来的最初记忆,也深切感受到不同民族、不论长幼的街坊邻居们,团结和谐地生活在一起,就像石榴籽一样。
小姑很好地传承了胶东人勤俭节约、吃苦耐劳的民风家风,除了平常照顾我和弟弟外,还帮助爸妈分担了许多繁重的家务活。那时候,家家都备有一个又高又胖的大水缸,我们全家的日常用水,大多是小姑一担担地从百米之外挑来的。包饺子、烙葱饼更是小姑的拿手活儿。小姑话不多,扎着两个俏皮的小辫,一看就是朴素会持家的好姑娘。
到了适婚的年龄,爸妈四处托人给小姑找对象,有位邻居给她介绍了一个白净的小伙,头发梳得光溜溜,感觉苍蝇站在上面都能打滑。两人只匆匆见过一面,就没了下文。其实,不论别的,仅从那扮相,我觉得他就不是小姑的“菜”。不知道这样的相亲有几回,直到姑父出现。
姑父是甘肃人,入伍参军到了新疆,一身醒目的国防绿,妥妥地俘获了我们全家的心。姑姑新婚的家安在部队大院,我第一次到姑姑家时,还闯了个祸。姑姑家有一盏漂亮的台灯,大红色的灯罩特别别致。趁大人们不在家,我拉上窗帘,将台灯拧到最亮,美美地欣赏着灯罩里泻出的光晕映在白墙上。突然,一股焦煳味冲进鼻腔,原来,因为长时间高温,塑料灯罩被灼热的灯泡烧出了一个洞。我吓得惊慌失措。事后,姑姑没有半句责怪,只是提醒我以后要多注意安全。
四
自行车是那个年代家庭中最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我们家自行车的主人自然是父亲。有了自行车的日子,他半步路都不想走,练就了骑手一样的高水平。爸爸凭一己之力,借助双轮驱动的速度,驮着我们全家四口抵达各处。
我们家的自行车是永久牌,“二八”大杠。一般情况下,我坐到前梁上,爸爸再轻踏脚蹬骑上鞍座。当自行车慢慢走起,个子不高的妈妈怀抱弟弟小步跟跑,轻盈地一跳,便坐上后座。听到一声“好了”,爸爸便用力踏脚镫子,瞬间加速度……那幅画面,总会惹来叔叔阿姨们善意的调侃:“快看啊,老张全家又耍杂技了。”每次听到这句表扬,坐在前面的我内心都无比自豪。
这种“杂技”一直耍到我的中学时代,父亲将他的爱心、智慧和体能集结起来,带着我们全家走过崎岖不平的大道小路,穿越春夏秋冬的寒暖季节,饱阅东西南北的风土人情。
童年的回忆弥足珍贵,虽然缺吃少喝住行简陋,但情绪酣畅幸福美好,为我今后的人生之路攒足了能量。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