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08日
蔡华先
一
蓬莱,一个神奇的地方。
它是传说中的海上仙山,它是被秦皇寻求长生不老之术的虚无缥缈之地,它是因汉武寻仙不得而终以神山命名的人间小城,它又是朱处约在丹崖山上巧移龙王庙而建起的人间高阁。
于是从古至今,在这座山海楼阁里,人们一边眺望海天一色的美景,一边吟诗作赋,以寄托人生情怀感悟。不同的人,对蓬莱有着不同的品读;不同人的眼中,是不同的蓬莱——它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之传说蓬莱,它是登临远眺、观海天一色、品山海唱和之仙境蓬莱,它更是政通人和百姓康乐之人间蓬莱。
“九万青天,登梯得路;三千碧海,破浪乘风。”不管人们如何品读蓬莱,有一点是相通的,人人皆以为“身到蓬莱即是仙”。
二
20世纪80年代初,我曾在这里求学三年。在蓬莱读书期间,学校与蓬莱阁相距不远,周日的时候,我们经常三五个同学相约一起去蓬莱阁。有时候,我也喜欢独自去品鉴蓬莱阁独特的风景之美。在我的心目中,蓬莱也有着别样的色彩。我,同样以自己的视角,阅读蓬莱,品味蓬莱,寻仙蓬莱。
一品蓬莱,我是以景读蓬莱阁,品其山川形胜,我看到蓬莱的风景之美。
记得曾在一个春末夏初的周末,傍晚,我独自一个人来到了蓬莱阁下的海滩上,那是一个月圆的夜晚。就在这个夜晚,让我看到了蓬莱阁与众不同的美——月夜下蓬莱阁的美。
夜色中,身后的丹崖山凌空而起,陡峭而挺拔。喧闹了一天,它似乎已沉沉睡去。只有海浪轻轻地拍打着海滩,拍打着礁石,传来“哗哗”的声音。偶尔可听到远处夜航的船传来几声汽笛声,穿透了夜空,这声音更增加了夜的静谧,更让人期待一轮圆月的升起。
随着天色渐黑,一轮圆圆的月,如明镜一般高挂空中,周围点缀着几颗稀疏的星星。海天相接,雾霭沉沉,那一轮挂在空中的明月仿佛是经历了一番沐浴,刚从海水里跳出来,身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给人一种温润的感觉。轻风徐来,海面上轻波荡漾,那一轮映在水中的月又被扯成千丝万缕。丝丝缕缕都在水中摇曳着,起伏着,海面上刹那间便有了千条万条的小金龙,又像是被月光掩住的星星落在了水里。“微微风簇浪,散作满天星。”那一番景象,真的是让人久久难忘,真让人有置身于太虚仙境之感。
以景取胜,仅仅是蓬莱被称为仙境的第一重境界。只要你善于发现美,时时处处,你都能发现蓬莱不同凡响的美。
三
再读蓬莱阁,我是以文读蓬莱阁,品其底蕴深厚。
蓬莱阁内有千百年来文人墨客们题写的楹联、题记与诗文。
一个周末,我带上纸和笔,来到蓬莱阁内,专门记录蓬莱阁内的楹联、书法,还想尽办法搜集因各种原因散佚的楹联。后来,终于在一次游览的时候,买到了这样几本资料,一本是《蓬莱阁碑刻掇英》,一本是《蓬莱阁诗文》,一本是《蓬莱阁志》。这让我在离开蓬莱的日子里,也能伴随着这些诗文,多次神游蓬莱阁。
可以说,蓬莱阁内的楹联与诗文,或写景,或抒怀,或咏叹,为仙境蓬莱阁增色不少,也让蓬莱阁有了更深厚的历史底蕴。
品读其文其联,遥想当年,与古人隔空对话,也是乐事。真可谓:山水有灵,亦惊知己;性情所得,未能忘言。
而蓬莱阁内的一块“福”字刻石,更能给人一种别样的启示。
蓬莱阁内有一块“福”字刻石,上面的花体“福”字,是五代宋初道士陈抟写的。陈抟生于晚唐,屡试不第,从此无意功名,先隐武当山九宫岩,服气辟谷,二十年后隐居西岳华山云台观,宋初曾觐见宋太宗赵光义,被赐号希夷先生。后世尊他为“儒师道祖”。他书写的“福寿”二字,独具特色,为后世所推崇。今天在包括蓬莱在内的全国各地,许多地方皆保存了陈抟书写的“福寿”二字石刻,此二字独具特色,内含哲理,受到世人赞叹。特别是“福”字石刻,由“田给予福”四字组成,意思是种好田地,给人幸福。当地人们称它为狗头福,多摹写在影壁上。
中华民族是一个崇尚“福”、追求“福”的民族,自从有中国文字以来,“福”字在国人心目中,便成为一个最具魅力的字眼,它深深影响着每个中国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凝聚着我们上下五千年的伦理情感、生命意识和审美趣味。
蓬莱阁内的这个“福”字,形象地阐明了福从何而来。“田给予福”,福,来自我们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努力;福,需要我们积极去追求;福,需要我们努力去创造。正如叶剑英元帅为蓬莱阁题写的联语所言:蓬莱仕女勤劳动,繁荣生活即神仙。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美好生活,这才是真正的神仙。蓬莱之所以能成为仙境,用劳动去创造,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拥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是蓬莱被称为仙境的第二重境界。这,需要我们用心品读,用心感受,才能有所发现。
四
三读蓬莱阁,我是以人读蓬莱阁,读的是人间烟火,品的是千古民心,感悟的是蓬莱的幸福指数。
朱处约之所以要修建蓬莱阁,是因为他“治邦逾年……民皆安堵”,故“以构此阁,将为州人游览之所”。
1085年,苏东坡由黄州调任登州知军州事。在登州任职仅仅5天,他却与蓬莱留下长长的故事。当地的人们在蓬莱阁上建起一座苏公祠,祠中供有苏东坡的画像,镌刻有苏东坡的诗文。他仅仅在蓬莱做了五天官,却让当地的人们想了千年,留下了千古佳话。
凭的是什么呢?
凭的是一道奏折。
凭的是这道奏折里那种要让百姓依旧“安堵如故”的赤子情怀。
中国古代历来是食盐官卖。在宋代,朝廷在全国推行官榷食盐制度。但是,在实际推行过程中,不仅没有增加朝廷的财政收入,反而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时登州沿海一带地瘠民贫,商贾不至,灶户以煮盐为生,百姓赖灶户食盐。但照当时的榷盐政策,灶户所产之盐只能卖给官家,百姓只能向官家买盐,而官家收进盐价很低,卖出盐价又太高,结果灶户纷纷破产逃亡,百姓吃不起盐。苏东坡为此上了一道《乞罢登莱榷盐状》。
在《乞罢登州榷盐状》中,苏东坡对当时推行的榷盐政策在登州一带的弊端进行了分析,指出这样下去,不但百姓受害无穷,官家也将无一毫之利。“今来既榷入官,官买价贱,比之灶户卖与百姓,三不及一,灶户失业,渐以逃亡,其害一也;居民咫尺大海,而令顿食贵盐,深山穷谷,遂至食淡,其害二也;商贾不来,盐积不散,有入无出,所在官舍皆满,至于露积,若行配卖,即与福建、江西之患无异,若不配卖,即一二年间举为粪土,坐弃官本,官吏被责,专副破家,其害三也。官无一毫之利而民受三害,决可废罢。”建议罢登莱榷盐,依旧令灶户卖与百姓,官收其税,恢复食盐的自由贸易,既可刺激生产,又利民食,两全其美。
朝廷批准了苏轼的建议。于是登州准许老百姓自由买卖盐的政策,一直延续到了清代末年。
任职五天,却心系民生疾苦,革除一项弊政,惠及万千子民,承袭千年百年。无怪乎当地百姓为此在蓬莱阁附近修建了苏公祠,祠内供奉着东坡的画像,在当地留下了“五日知登州,风范映千秋”的佳话。
清代《盐政碑记》中记载:“有宋时,苏文忠公,莅任五日即上榷盐书,为民图休息,士人至今祀之,盖非以文章祀,实以治绩也。”登州、莱州早些年几乎县县都立有“苏公碑”,碑上刻的既不是造像,也不是颂辞,而是《乞罢登莱榷盐状》全文。这便是明证。公道自在人心,千年百年,都是如此。《登州府志·宦迹》叙曰:“(苏轼)在郡虽未久,然士薰其化,民安其政,恨其去之速。”
在苏公祠内东壁,有一《观海》刻石,诗为明代薛瑄所作。薛官至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士,入阁参与机要,卒谥文清,为孔庙从祀先儒之一。明代知府蔡叔逵将其与苏轼相提并论:“昔文忠苏公,文清薛公,先后游此,诗以诵之。夫二公文章无赖于蓬莱之景,而蓬莱之景实藉二公以增重于天下,故抚景诵诗足称二绝。”
可见,在当地人的心目中,苏公千百年来的魅力不仅在于他的诗文。榷盐书,实为苏公祠之柱石栋梁;而苏东坡在此留下的《海市》等诸诗,不过是苏公祠上的彩绘丹青。
清人张弓写有《苏公祠二首》,其一:清空蜃气像楼台,四海传闻几费猜。赖有公来官五日,三山万古重蓬莱。其二:诗卷从来已折衷,古祠今又拜遗风。果然日与山海时,公爱此间我爱公。
“公爱此间我爱公”,此句真乃点睛之笔。有“公爱此间”,方有“我爱公”。这不仅仅是诗人一人的感受,也是当地百姓千百年的感受。
曾有这样一副楹联描写蓬莱:“八仙过海,传闻如此多奇。万事由人,风景这边独好。”
朱处约建起蓬莱阁,让蓬莱从虚幻的海上仙山成为真实的人间;从身到蓬莱即是仙,到忠臣孝子即神仙,再到繁荣生活即神仙,则是人们按照自己的幸福意愿,一步步完美着仙境。
蓬莱,有山、有海、有蓝天,有情、有爱、有故事,在时空的变换中孕育着更灿烂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