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15日
潘云强
1971年,连里来了些无锡兵,其中有三个人让我至今难忘。
阚发祥,无线电技工,也是我这个技师手下唯一的兵。他膀大腰粗,圆嘟嘟的脸,瓜肉瓜肉的(音,烟台方言,意为肉多)。阚发祥人很热情,开朗,爱说话,而且谈吐幽默风趣,这种带有几分自来熟的性格很讨喜。
阚爱帮助人。我们俩平时的工作主要是对全团的通信设备进行维修,但毕竟没有那么多机器需要修。空闲时间,他不是帮参加训练的官兵打洗脸水、洗脚水,就是去马厩帮助值班战士喂马、铡草料,抑或去炊事班帮厨,或与连队的饲养员一起喂猪,总之不让自己闲着。
阚善解人意,遇事爱替别人着想。我俩睡一个屋子,他形容我睡觉安静得“像只小猫,悄无声息”,但他打呼噜。他怕影响我休息,常常等我入睡后,自己才睡。后来,他干脆把床铺搬到电话排去了。当时的战士服役期为两年,中间可以探一次家。当连里准备安排他探亲时,恰巧有战士家里有人生病,他主动把指标让了出来。我俩虽为上下级关系,但岁数相当、性格接近,彼此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阚母早逝,父亲年迈多病,服役期满后,这个在部队能有大好前程的孝顺孩子选择了退役。我挽留不住,为此难过了好长时间。
另一个无锡兵叫蔡忠良,他是电话兵。蔡的身材比较高,但比较瘦,用烟台人的话说,是“精瘦”,再加上脸长,大家送给他一个“狼外婆”的外号。一些与他同年当兵的战士经常与他开玩笑,不是将他的帽子摘下,帽盖反戴到后边,就是故意用无锡普通话把他的名字喊作“茶重良”。对此,他从来不恼怒。蔡忠良和阚发祥是中学同学,他常来找阚玩,因此,我对他也有所了解。从外表看,他一副吊儿郎当、懈懈怠怠的样子,但心眼好,脾气也不错。
蔡忠良刚当兵时,为了提高新兵的战备意识,电话排举行了三次负重越野跑,其中两次,他跑了个全排倒数第一,还有一次得了个倒数第二。得倒数第二的原因是,那个倒数第一的中途背包绳散了,重新打背包耽误了时间。他这个倒数第二是侥幸拣来的。
当兵之初,像蔡忠良这种情况的战士不在少数。因此,连里首先有针对性地抓队列、请销假、内务卫生和个人军容风纪等纪律养成教育。根据蔡体质弱的特点,班排为他制定了负重跑、爬电线杆、收放线等训练科目。
我们连的牛指导员很擅长做思想工作,他深入班排与战士谈心,讲部队优良传统以及革命英烈的故事。我记得讲邱少云舍生取义的事迹时,蔡忠良眼眶湿润了。
当兵半年后,蔡忠良发生了很大变化,从以前一个得过且过、对一切无所谓的人,变成了一个有理想追求、能吃苦的有志青年。在一次风雨之夜的军事演习中,在战友有伤的情况下,他独自一人完成了架线任务。他同样在两年后退役。
何建平身材细高,人白净得甚至可与清秀的女孩媲美。严格来讲,何建平是烟台人。他父亲原籍烟台,很小的时候便参加了革命队伍,并随军一路南下。后来,部队一直在无锡驻防,何建平的户口随父亲,因此也属无锡兵籍。
何建平高中学历,不但能写会画,吹拉弹唱也样样在行。以前过春节时,全连指战员只是凑在一起吃顿饺子。在何建平的倡议下,连里开始年年召开联欢会,何建平是联欢会的绝对主力。他的嗓音不错,独唱很受欢迎;他还会拉二胡、吹笛子、吹口琴等;他编写的迎新春诗歌朗诵,往往是联欢会的压轴大戏;令人叫绝的是,他会用烟台、无锡和上海三种大相径庭的地方话诵读,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要知道,在以青年人为主的部队里,宣传是最受人欢迎的“本领”,因此,何建平第二年就入了党,第三年准备给他提干时,检查身体时发现了问题。也许因为我们是烟台老乡,心理上存在着某种默契,我俩友谊甚笃,相见恨晚。何的母亲在上海工作,何打小在上海的外婆家长大,耳濡目染,跟外婆学了不少做菜的手艺。我在部队举办婚礼时,他不但担任婚宴主厨,还让父母寄来不少南方食材。何建平当了4年兵,在此期间,他一直想让我带他回一趟烟台,想亲眼看看烟台的山川河流、村舍大地,寻找父亲成长的基因密码,但因种种原因,最终没能实现。
20世纪70年代中期,我去南方出差,曾去找过他们。阚发祥与蔡忠良在无锡的工厂工作,阚是厂里的电工,年年被评为先进生产者,蔡则在一家工厂担任保卫。有趣的是,两人的工厂离他们的住址都很远,上班皆需要坐很长时间的通勤船,而一向不爱吱声的蔡忠良,把这描绘为太湖的水乡特色。何建平复员后,随母亲去了上海。我与阚、蔡二人在无锡会面后,又去上海找了他。何住在“老克勒”姥爷留下的一座豪华的二层带阁楼的别墅里。彼时,他们三人都谈了女朋友。那次,我们战友重逢,兴奋异常,整整交流了两天,参观了上海西郊动物园,并游览了外滩。
战友情是世间最伟大的感情之一,青春与理想构成它的骨架,使得它历久弥坚。时隔数十年,我仍然十分想念我的这些战友,心中常常默默祈愿,愿他们健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