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19日
林红宾
我有一位乡亲,人送绰号“老踢”。“老踢”是上一辈子的人,早就作古了,其绰号颇怪,令人费解,一旦知其原委,便会忍俊不禁。
我的故乡处于大山褶皱,周边山峦环绕,盘桓颠连。山中大件山货倒是没有,狐狸、貉子、野兔、獾;老雕、山鸡、游隼等走兽飞禽却是屡见不鲜。那时政府不控制土枪,因此,常有嗜好打山的人拿着土枪进山狩猎,且趟趟不空,下山时,枪筒上或挂野兔或挑山鸡,自然博得人们夸赞,猎者自会感到非常荣耀。
“老踢”每每见之,雀跃趋前抚摸猎物,摆弄猎枪,不免心骚手痒,猎趣顿生;遂托人做一猎枪,买些枪药枪砂,走火入魔般抬脚上山,斜端猎枪,帽盖耷拉,逡巡搜索,俨然舞台上吊儿郎当的匪兵。一只刁滑的野兔从他脚下忽地蹿起,扬起后腿,蹬一把泥土朝他面门摔去;他猝不及防,顿时灰头土脸,迷蒙了双眼!“老踢”口中骂道:“狗日的,你也会踢啊!”
野兔久经世故,见他眼钝手生不拿准儿,纯粹是个雏儿,就跳出圈外,竟然直立身子,前腿作抱拳打拱状,三瓣嘴皮直歙乎,分明在揶揄他:谢谢不杀之恩,你我后会有期。尔后,野兔扬长而去,当下把个“老踢”气得不行。
“老踢”转过一个山嘴子,正行走间,偏有一只山鸡在他面前“扑棱”一声惊起,也如野兔那样抓一把泥土想封住他的眼,以便逃之夭夭。“老踢”惶遽而退,惊魂未定,愤然怒道:你也想踢么?待他心平气匀顺枪瞄准,山鸡早如一支响箭射入对面黑压压的松林之中。
至此,他落下笑柄,人们戏称之为“老踢”。“老踢”数日后又进山,恰遇上次那只刁滑野兔,间隔五十步许,野兔临危不慌,坦然以对。“老踢”心中一阵窃喜,递枪搂机,“砰”的一声——打偏了!野兔滑稽样竖一只耳朵耷拉一只耳朵,还站起来扬起一爪,似乎与老踢“拜拜”。“老踢”见状,好不腌臜,跺足捣枪,咬牙切齿,咱俩走着瞧,以后见面不让你脱下“皮袄”才怪!
“老踢”深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些枪法颇准的猎人也非几天之工,要想成为一个正儿八经的猎人,不下一番苦功是绝对不行的。于是,他带上一些枪药枪砂引火帽,扛上猎枪来到深山,将一个小铁筲悬挂于松树横枝之上,相隔一定距离,托枪瞄准,一枪响罢再装第二枪……药尽回家,得便再练。经过一段时间苦练,技艺大进,一时间,“老踢”名声大噪,可谓山中野物之克星,“当当”声就不绝于耳。人们对他刮目相看。山中的老山货见了他也不敢造次。
有一年暮秋时节,“老踢”一上午打了4只山鸡,因为翻山越岭,不免有些疲乏,就在一个卧牛石上仰面小憩,恍惚之际,见一老者策杖近前规劝:我养活这些畜类不容易,你捕获几只过过猎瘾也就足矣,切不可饕餮无度,竭泽而渔……老者言罢而去,“老踢”猝然醒来,周遭杳无人迹,唯见前面断崖侧面酷似老人嘴脸,莫非大山老人托梦予我?转念一想,纯粹是自己胡思乱想,就不以为然,仍旧照打不误。
且说一个雪花飘飘的冬日,“老踢”进山狩猎,一双鹰隼样的眼睛扫视可疑的地方,蓦地,发现路边山洼处几丛檗椤后面有个毛茸茸黄不溜丢的大山货,是个草狐狸?还是一只貉子?抑或是一只狼?他庆幸今天时运好,遂顺枪搂机,猎枪一响,就听得一声惨叫,听声音分明是个女人!他提枪近前一看,我的妈,果然是个身着人造毛皮大衣的女人!原来是她忙着赶路,因为内急,便在这不见人的地方行了方便,谁料到遭此飞来之祸……
“老踢”为此身陷囹圄,家属用其以往狩猎所得,赔偿了那个女人的全部损失,求得了她的原谅。司法部门念老踢主动自首,案情属于过失伤人,况且认罪悔罪态度诚恳,故从轻处罚,使他免受牢狱之苦。
“老踢”又落笑柄,悔恨不已,痛断猎瘾,大有谈枪色变之感。每每见到身着毛皮大衣的女人,就心有余悸,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