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亮

果业队组织村里的妇女摘苹果，我妈也想去，我爸不同意。我爸说：“我在大队上干，你要去摘苹果，旁人会怎么说？”我妈虽然答应，但嘴里仍嘟囔着：“在大队上干个芝麻粒大小的官，这也算个官？”

我坐在胡同里背唐诗。唐波和建国来喊我，一起出门割兔草。

秋日里收获完庄稼的空地上，牛筋草长得非常鲜嫩。他俩领我来到果园旁，我想起我爸的告诫，坚决不往那边走。唐波和建国就数落我：“跟你一起玩真没劲，这样不行，那样不可以……”我说：“不一起玩拉倒，我自个跟自个玩！”

唐波和建国气嘟嘟地走了。他们一边割草一边悄悄地靠近了果园。

没多久，他俩就欢天喜地跑了回来，从篓子里摸出一个苹果给我吃。我知道唐波和建国的妈妈都在果园里摘苹果，肯定有猫腻。正在激烈地思想斗争吃不吃，只见看守果园的孙大蛤蟆过来了。

唐波和建国撒腿就跑。我像傻鸭子一般站着，心想这下可毁了。

孙大蛤蟆走过来，不理我，一掀衣裳襟，从怀里掉出来几个苹果，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走了。唐波和建国鬼鬼祟祟从河沟里钻出来，瞧见地上的苹果，开心地说：“跟当官的儿子混还真有福享，这比让我妈从果园里顺出来苹果强多了……”我说：“你们给我……滚！”

我们吃了苹果，去河沟漱了口，才挎着草篓子回了家。我爸从大队部回来，问我：“在哪割的草？”我说：“在果园旁边。”我爸说：“满山都是草，你为啥偏去果园旁割？”我说：“也没规定不让去果园旁边割草呀。”我爸说：“平时行，但这个节骨眼上不行！”

我还想争辩。我爸一脚将我踢了个骨碌。我气嘟嘟去写作文：我家有个爸，长得奇丑无比，性格粗鲁，举止野蛮，对孩子随意打骂……

唐波来找我，一起写作文，他写：我家有个好妈妈，长得像天仙女一样漂亮，性格温柔，我想吃葱油饼就给我lao，对我可好啦……

我说：“放狗屁，你妈昨天还拿着烧火棍满胡同追着打你呢！”唐波说：“夸夸她，等明天摘苹果的时候还能给咱们弄几个出来。”

我妈从晒谷场上回来了，进门就问我：“你爸呢？”我说：“果园快散工了，去果园了。”我妈说：“你爸真是萝卜缨子掉进尿罐里——扎煞开了，他把摘苹果的人当成什么了？简直是个地主。”我说：“对，我爸就是狗地主。”我妈训我：“我说你爸行，你说不行！”

过了一会儿，唐波他妈和建国他妈散工回来，她们跟我妈说：“本想偷偷捎个苹果给你和孩子尝尝，可逮不着空，孙大蛤蟆看守得严，就跟个狗腿子一样！”我妈说：“俺那口子呢？”唐波妈说：“他呀，在旁边站着呢。”建国妈接着说：“像守卫祖国的哨兵！”

唐波他妈和建国他妈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走了。我妈却咂摸出滋味不对。

夜黑透了我爸才回来。我妈说：“没捎个苹果回来尝尝？”我爸说：“捎个屁！”我妈说：“真有那本事，你能捎个屁回来也行，可你就没那本事！”我爸说：“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的！”我妈说：“你在村里都有些臭了，唾沫星子能淹死你，你能不能别较真？”

我爸：“不能，我不是较真，这是讲原则。”

我妈：“讲原则？狗屁！”

我爸说：“作为干部家属，说话要文明。”

我妈喂猪去了。我爸问我：“今儿去果园旁边除了割兔草，还干啥来？”我说：“没干啥。”我爸说：“真没干啥？”我知道躲不过去，只好承认：“孙大蛤蟆给了我几个苹果，我和唐波还有建国一起分着吃了……”我爸说：“苹果好吃吗？”我说：“好吃，非常好吃！”

我爸满意地点点头：“咱村的苹果，全公社数第一，不好吃就不对了！”

我爸又说：“把手伸出来吧……错了，我要的是左手！”

我的左手被我爸打得抓不住东西。但右手不疼，我坚持着把作文写完：等我爸老了，我要把他qing墙头上，演一出《墙头记》，让他喝着西北风后悔去吧！

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听我妈跟我爸咬耳朵：“看你儿子写的作文没？笑死我了！”我爸说：“这小兔崽子！”

年底大队算开支，孙大蛤蟆被扣了一天工分，原因是私摘苹果给孩子吃。我爸给自己扣了两天工分，一天是因为管教自家孩子不严，偷吃了生产队的苹果；一天是还孙大蛤蟆的。

另外，大队部送给村小学两筐苹果，每人分了俩，我爸发言说：“咱村的苹果名叫国光，你们都很听话、很懂事，平日里不去果园里糟践，这是奖励你们的，希望你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将来为自己争光、为咱们村争光、为咱们公社争光、为咱们国家争光！”

我很佩服我爸，说出来的话，比我写的作文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