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23日
孙桂廷 撰文/供图
说起《半夜鸡叫》,许多人都耳熟能详,对它的作者高玉宝,当年也是无人不晓。上世纪末的一天,烟台师范学院(现鲁东大学)请来了颇具知名度的战士作家高玉宝,为全校师生作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报告。我曾经在学校宣传部供职,有机会“蹭”了一把他的“热度”。
“我的老家是黄县庙高村”
“高老师,我从小是读着您的小说长大的,最早是读小学时看到的木偶电影艺术片《半夜鸡叫》。上大学的时候,我还到过成山头附近的荣成龙须岛瓦房村,和下乡的同学们一起用英语出演过《半夜鸡叫》呢!”我主动与他搭话。
高玉宝听了,饶有兴致地问:“你演的谁呀?”
“日本军官。”
“谁演的我?”
“演您的是我的一位女同学张玉春,扮地主婆的是男同学孟兆国,两人体型挺合适演反串儿。”
“哈哈哈……”高玉宝笑了,又问:“用英语演,观众能听懂吗?”
“我们的李延平老师在台下拿着麦克风做同声传译。即使没有翻译,观众看到表演情节,基本上也会懂的,因为大凡中国人,对您的大作《半夜鸡叫》剧情太熟悉了……”
“恭维我呢?!谢谢!”高玉宝又笑了。
高玉宝很健谈,不用稿子,侃侃而谈,声音洪亮,和颜悦色。从他的报告中,我进一步了解了一个真实的高玉宝。
他在报告开始,从地域亲情讲起,“在外省,我说我的祖籍是山东的,在烟台,我可以只说我的老家是黄县庙高村的。咱们都是老乡呢!”
一开口,他就获得热烈的掌声。他的老家,即使当时走老烟潍线的沙土路,离烟台市也不过一百公里,黄县也就是现在的龙口市,以前一直隶属烟台地区。
说起来,高玉宝出生在大连的瓦房店孙家屯,很多人认为他的老家是大连。其实很多大连人的老家就是山东的,有的甚至像高玉宝一样,直接说出自己是山东哪个县的,在本地说起,甚至可以道出是哪个村的。
据我所知,大连人的口音很接近“烟台普通话”,原因是很多大连人就是胶东地域的老乡们迁移过去的。如我的岳父和舅哥内弟,尽管都在大连市工作,但纯属地地道道的半岛东海人。而高玉宝,从他那大连普通话口音听,总要润出那么一点烟台腔。
他的题为《人生的价值和成功之路》的报告,获得会场师生的热烈掌声。
从放猪娃到文化军人
1927年4月6日,高玉宝出生了。他家里很穷,全家人饭都经常吃不饱,更没有钱供孩子上学。七八岁的高玉宝看到其他富裕人家的孩子能够上学,煞是羡慕,便到学堂外偷偷听课。这感动了教书先生周庆轩,把高玉宝叫进了学堂,和小伙伴们一起听课。然而好景不长,一个月的启蒙后,八岁的高玉宝被保长逼着顶债,去当放猪娃。
日寇侵华,日子在哪里也不好过。全家后来到大连谋生,高玉宝的爷爷、叔叔、母亲和弟弟因贫困多病,都死在了大连,高玉宝命大,活了下来。
为了生计,他进入日本人开办的玻璃制品厂当童工,又相继在日本人开的耐火砖厂和电瓷厂卖苦力。他还沿街乞讨过,卖过冰棍,干过捡垃圾的营生,尝尽了人间疾苦。
母亲过世后,生活更苦了,全家人不得不返回农村。两年后,高玉宝顶替父亲去给日本人当矿工。在铜矿,高玉宝患了伤寒病,幸遇好心人救助,他才捡回了一条命。
1945年日本投降后东北解放,八路军抢占先机进驻东北地区并建立了政权,并很快进行了土地改革,老百姓的日子慢慢好了起来。感念共产党恩情的高玉宝,20岁参加了解放军,第二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他在部队带头诉苦,控诉日本鬼子,控诉地主恶霸。工作中他吃苦耐劳,战斗中他冲锋陷阵,不怕牺牲,先后参加了辽沈、平津、衡宝战役,跟着部队打到湖南、广西、广东,立过大功六次、小功两次。
他在报告中说,军功章应该属于烈士们。他特别讲到他的一个开机枪的战友,在被炮弹轰出很远后,满脸是血。他老远看见这个战友为了返回机枪旁,爬行时发现腿已经被炸断,可是那段断腿还连着皮,被一棵小树挡住了,这个战友咬着牙拽掉了那条腿,奋力爬到机枪旁,继续开枪射击。但他很快支持不住倒下,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他声泪俱下的讲述,到现在依然使我对那个血染的镜头铭记在心。
卓尔不群的战士作家
在平津战役期间,高玉宝当上了通讯员。有一次送信,因为不识字送错了地方,被参谋长狠批了一顿,说:“毛主席说得真对,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对这次批评,高玉宝刻骨铭心,从此决心学习文化。即使是战斗间隙,他也抓紧时间认字,用树棍儿在地上划拉着练字。
有一次为了问字,高玉宝竟然斗胆截停了纵队司令员的马。原来这个司令员是老红军,抗战时期曾经在胶东军区以副司令身份与许世友司令员并肩作战,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开国中将吴克华。吴司令员问清原委,笑着躬身下马,认真指导高玉宝写字,并抚摸着高玉宝的头说:“爱学习好哇!”吴司令员耐心地教他,并肯定了他勤奋好学的精神,鼓励他好好学习,追求进步。
这件事成了高玉宝的兴奋剂,他的学习积极性更高了。即使部队在行军中没有笔和纸,他也带着几块黑色瓦片当石板,用钉子在上面练字。
宣传股长迟志远看到这个小伙子对学习这么用心,还开始用别人不识的记号和图形写小说,特别责请宣传干事单奇亲自教他读书写字,还送给他一支珍贵的自来水笔,并把大张纸裁开,给他钉了个大本子。
单奇不仅教他写字,还向他介绍高尔基的作品,鼓励他做中国的高尔基,激励他用保尔的精神写作,并在其写作的本子留言:“玉宝同志,希望你能继续把书写下去,把它写成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说一样。”
有一次,高玉宝正在写小说,副司令员胡奇才笑着问他:“你认识几个字,就敢写小说呀?”高玉宝胸有成竹地回答:“够200多个吧!”
高玉宝战斗中不忘学习,写作就像走火入魔,而其起步之艰难可想而知。他以顽强的战斗姿态,充实着自己写作的历程。从1949年南下时继续其自传体小说的描画,经过一年半如同战火洗礼般的创作,1951年元月,高玉宝连写带画地完成了20多万字的初稿。
如何确定书名呢?当时有人提议为《童年的高玉宝》,也有人提议为《我的童年》。
这件事传到了总政治部主任罗荣桓元帅的耳朵里。罗帅亲自审阅小说原稿,建议起名为《高玉宝》。由元帅给普通战士的小说取名,而且书名就是作者的名字,这在文学史上是一个特例,也是一段佳话。
1951年,小说《高玉宝》在《人民日报》连载。在时任中南军区政治部文艺科科长郭永江的帮助下,长篇自传体小说《高玉宝》在1955年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旋即轰动全国,高玉宝被赞誉为“文化战线上的英雄战士”。
“战士作家”不仅成为高玉宝的崇高荣誉,也是实至名归。
成名之后的高玉宝
1956年,高玉宝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他的成名作《高玉宝》一书在国内有七种民族文字出版,在国外有十二个国家和地区用十五种文字翻译出版,印刷量高达450多万册,还被改编成24种特别适宜于儿童读物的连环画册。
高玉宝被保送到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深造,大学毕业后,成为原沈阳军区师级专业作家。
高玉宝成名后,没有停歇,没有退缩,他扑下身子深入部队、工厂、矿山和农村体验生活,陆续发表了报告文学《家乡处处换新颜》、长篇小说《春艳》《我是一个兵》《高玉宝续集》和短篇小说《报喜》《婆媳》等,曾获中南军区文学创作一等奖、东北三省文学奖、沈阳军区文学奖。
高玉宝从一个大字不识一斗的放猪娃,成长为名作家,先后写出了200多万字的文学作品。短篇小说《我要读书》和《半夜鸡叫》曾被选入小学语文课本,《半夜鸡叫》还被选入《共和国文学作品经典丛书》。
高玉宝说:“文学是一块净土,又是一座高山,也许我不会攀上巅峰,但我会全力以赴,奋力拼搏。”这句话是他不用扬鞭自奋蹄的生动写照。
高玉宝1988年离休,仍笔耕不辍,并从事关心下一代的教育工作。几十年里,他先后作报告5000多场,听众达500多万人次。从20多岁的第一场报告开始到90岁高龄,走遍大江南北,讲述旧中国普通百姓的苦难生活,追忆革命战争的滚滚洪流,展述新中国的巨大变化。他是一部活生生的历史亲历与见证者。
高玉宝曾经受到老一代党和国家领导人23次接见,获得关心下一代先进工作者、中国少年儿童校外教育先进工作者、全国劳动模范、全军优秀共产党员、沈阳军区学雷锋标兵等光荣称号。
2019年12月5日,高玉宝因病逝世,终年92岁。作为一个旧社会的放猪娃,作为一个接地气、草根出身的战士作家,高玉宝的名字已经印刻在当代文学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