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25日
牟民
都说半岛雪窝,冬天雪最多。这不,新年前一场大雪来了。开始雪花飘飘,排队成行地从天上往地下跑,仰望空中,六角雪花闪烁眼睛,囫囫囵囵的,要给大地一个拥抱。抱着抱着,大地满足了,被雪花覆盖了,气都喘不过来。风看见了,扑过来,撕扯着雪花,雪花儿躲避着风,相互邀约,飞吧飞吧,不要往一个地儿凑。
一个个雪花眨眼变成了雪面儿,原来天空透着气儿。此刻,雪面儿如白布,蒙了天空。树上的鸟儿喊道:“下面了,下面了!”于是,雪面儿不再守规矩,往乡下飞。乡下土地宽广,爱怎么落,怎么落。那儿没有污染,没有熏人的油污,泥土是香的,还有喜人的麦苗儿,等着雪花儿给它盖被子呢!更让雪花喜欢的是落下没人打搅,身下搂着麦苗,搂着小河,搂着大山,可以安稳地睡一觉,直睡他个半冬。城里不行,雪花一落满,大铲车就到,梦便碎了。还没看够这世界就被收了,心有不甘。雪花加劲歪身子,开小差,往那大山飞,往黑土地上落。雪面儿齐刷刷把乡下天空盖住了。
两天两夜空间,参差不齐的乡村不见了,一片白色苍茫,哪儿还见村落?
早起醒来,眼睛被雪白晃了晃,趴窗玻璃看去,院墙、平房、前面的房子咋没了?谁弄了一张大白布下来?赶紧穿衣推门。呀!门也被白挡住了。使劲推推,门挤出道缝,拿铲子欲铲雪,稍稍停顿下,心里不忍下手。看这白,看这皎白皎白的神灵们,来院子里歇息,让它们暂缓一口气吧!可是,可是,我要抱草,要烧火,要吃饭呀!犹豫片刻,铲子轻轻地伸进雪里,慢慢地别弄伤了雪,它们正在做梦呢!
先开门前,再踏一尺深的雪寻来木锨,由屋门到街门,推出一条道。木锨伸进雪的怀抱,尽可能不破坏它们的搂抱,整齐地抬起来,堆到一起。一锨锨雪起,一早晨,堆了五个雪堆,腰有些累了。
吃过饭,赶紧清扫门外。
门口往东,世间一片白,真是: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一路把雪搬到两边,清出车路。浑身汗出,顾不得歇息。再南北街道搬雪,搬了半上午,搬出了半个胡同。前面两边六户人家早已搬去城里,门前的雪花继续在睡梦里。“不要搬雪了,那儿没人住!”母亲拄拐出来劝我回家歇歇。我只好清出了一条人行道。腰酸背疼,忽然就呆在原地。天空再现乌云,飘起零星雪花。我双手掐腰,活动一番,挪步回家。
休息片刻,再次出来,北街二叔拖着病腿推雪,跟我扫出的街道衔接起。二叔抬头说:“你看,这大冷天,净化饮水机冻死了,昨天就打不出水了!”
村里扫出了几条街道,大部分没人居住的房子前后,继续让雪覆盖。村外路雪太厚,村里组织人清扫,没等扫到街口,走过第一辆车,第二辆顺着车辙走,第三辆,第四辆——道路转眼变成了僵硬的雪路。一个村民站在路边,指挥过往车辆。车都慢慢地开,忽然一下子有了好脾气,那么稳沉,跟步行差不多少,可见雪会改变人的脾气,往日的烦躁变作沉静。
好了,田地里沟壑里大山里的雪们,无人打扰,尽情露白吧!
我站在院子里,凝望房坡、平房、猪窝板上、墙头上,刀削一般的豆腐晃闪着。雪真有黏性,厚厚地粘在一起,齐刷刷伸出墙头,仿佛在说,看啊,我们在空里练功呢!我用手指轻捏一点雪,嘴里品尝,凉了满口,有些甜丝丝的。我忽发奇想,拿来一个大盆,用锅铲子慢慢铲了一大盆雪,放到锅里,生了火。雪不到半个小时,化作水,足足有两暖瓶。把水舀到电热壶里烧开,捏出些许绿茶,泡了一壶。
稍待片刻,吹着热气,喝一口,哟!怎么酸涩?茶香味儿被淹没了。我把剩下的半盆雪水放在灯下仔细看,水面上一层油灰,半空里晃动一个个黑点儿,盆底集了一层灰垢。
雪啊,你咋能这样呢?
忽听得一阵暗语:我咋就不能这样呢!你可知道,我一路风尘,搂抱了多少污染?别担心,我清出干净的时空,容我们兄弟姐妹后来,一身自然白,一身透明的净。
我不埋怨雪了,对它们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