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南南

作者简介

小非，本名张晓飞，山东烟台人。出生于天津，成长于川滇，工作在山东。务过农、做过工、教过书、为过吏。退休有暇，转而为文，作品散见于报刊，已出版历史随笔集《故国行色》、散文集《寻常巷陌》等。

中国文学史上曾经有过许多精彩的巷陌！

小羊圈胡同是老舍带给我们的北方巷陌，《四世同堂》众多的人物命运在这里交错呈现，大历史进程中的家国书写与千年古都的世态风情都在这条短短的胡同展开；“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是新诗现代性探索过程中的重要收获，戴望舒用它牵连起时代语境下一代人的迷惘感伤与困惑希望……辛弃疾也写寻常巷陌，他说“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简单一句道出了夕阳下杂草小树横生的普通小巷与它的显赫过往，渗透出诗人对历史变迁的感慨、对英雄的向往和追念。

小非先生的《寻常巷陌》，是继《故国行色》之后的第二部作品集，该书以其父辈和个人的童年、下乡、校园生活和工作实践为线索，连接了个体日常生活与国家发展的两端，围绕着家族兴衰、个人成长、地方历史和日常细节，串联起了近百年的国家历史变迁。无论是青衣江畔的西南蜀地、还是滇西高原的苍山洱海，抑或传说中的仙境蓬莱，都在作者笔下徐徐展开，在汇聚起时代风云版图的同时，凝结了作家丰富的人生感悟和历史思考，因此《寻常巷陌》既是一部关于家族、家庭的个人记忆录，又是国家乃至地方的变迁史。

广仁路是《寻常巷陌》中的第一条街巷：“那时候我住在小太平街，那条胡同说成‘街’似乎有些虚美……北边背倚著名的烟台山，西边紧靠热闹的朝阳街，出门后顺着小巷向东一绕，几分钟就可抵达海岸路。如果悠闲，走得略微远点，就是颇有些讲究的广仁路了。”

作者从个人居住的小太平街出发，烟台山、朝阳街、海岸路等重要城市地标依次出现，在建构了城市地理的宏观概念之后，交代自己与广仁路的渊源是从调到八中任教的同学开始的—— “由于没有住房，他只得蜗居在夫人单位的阁楼上，那里就是著名的烟台地区话剧团，位于广仁路二十四号”。

从这里开始，烟台的地方文化史就以话剧团为契机展开追溯，从民国时期胶东防守总指挥刘珍年的文化观念，到新中国成立后的烟台专区文工团、话剧队、烟台话剧团。广仁路不单单是烟台城市文化名片的所在地，它的命名还可以牵起另一段烟台历史：“光绪十二年（1886），著名的盛宣怀出任登莱青兵备道道台兼东海关监督，五年后在芝罘创建了胶东最大的慈善机构‘广仁堂’，道路缘此得名……广仁路修建期间，适逢烟台开埠，东亚罐头公司、生明电灯公司、法国药材公司、新陆商行等名噪一时的企业纷纷落户其间，基督教青年会、广东旅烟同乡会等也紧随而至”。

在《广仁路闲话》一文中，这种循着个人记忆梳理出的文化脉络，在不经意间跨越了城市发展的百年历史，广仁路在见证时代变迁的同时，也见证了几代烟台人的命运沉浮，始终不变的命名让作者发出了烟台人“厚道”的个人感慨，形塑出整座城市的文化品格。这显示了《寻常巷陌》是个人视角下的地方历史书写这一鲜明特征，既有个人日常生活的生动质感，又具备历史观照的融通和洒脱。

烟台地方历史溯源仅仅是《寻常巷陌》历史书写的一部分，小非先生在亲人往事和个人童年、故乡琐事的回忆中同样有意识地经营起国家历史的宏伟格局，诸多重大历史事件以无比日常的方式跃然纸上，成为作者建构个人回忆的时间坐标和勾勒20世纪中国历史轮廓的精彩笔墨。

《流年碎片》这篇文章中，小非先生围绕母亲和几个舅舅梳理家族历史，借几位至亲的人生浮沉，实现了20世纪中国社会历史进程的总体性观照：母亲祖籍湖南醴陵，这里是《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的背景地，重要人物辈出——“共产党方面，李立三、左权、杨得志、宋时轮等闻名遐迩；国民党方面，程潜、何健、陈明仁、刘咏尧等也是赫赫有名”；而母亲在新中国成立前被中南军政大学湖南分校录取，这所学校背景显赫、意义重大。

在这里，无论是领袖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众多历史人物还是中南军政大学，都在暗示这一段家族回忆背后的底色。作者饶有兴味地交代了母亲与本家姑姑和起义将领族叔成为同学的奇遇，甚至还被曾是将军的族叔带着下了馆子。这一细节含蓄而意味深长，携带着日常亲情的温软，渗透了中华民族传统伦理的敦厚守礼，作者用淳厚的人情和浓浓的暖意建构了极具个人化特征的历史叙事。

诚如作者所说，“个人和家族的际遇只是茫茫尘世中的一粒尘埃，在历史的长河中甚至连朵浪花都溅不起来。但是，家国相连，见微知著，千千万万这样的故事汇聚到一起，也许就构成了我们民族乃至国家一段难以忘怀的历史”。

作为大时代的参与者和见证者，小非先生具备与重大历史相关的丰富经验和体悟，然而他没有执着于历史的宏大表现，而是在一件件具体的事、具体的日常生活细节中，凸显个人与时代的关系，《寻常巷陌》也因此链接起国家历史和个人命运，让市井百姓的烟火日常和大时代的万千气象一同展开，显示出烟台散文作家的格局和气魄，为新时代散文书写地方、书写个人与时代提供了新的经验。

注：任南南，中国人民大学文学博士，博士后，山东省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烟台大学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