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瓷缘

2024年12月29日

王丹星

姥姥趁我睡着时,跑去小市买菜。靠炕的小柜上面放着一对帽桶。我醒了后,爬到柜子边,用手拼命地抓帽桶……长大后,姥姥这个故事讲得我耳朵都起了茧,她的结论是:幸亏那对帽桶稍离开炕柜一点点,不然从老高的炕沿摔下去,一岁的我摔个半昏也是说不定的事,是那对帽桶救了我的命。

1974年我结婚时,不顾被姥姥嗔怪“结婚的闺女外向”,连要带抢,将家中那对粉彩帽桶当作嫁妆,带到了夫家。

我们与公婆同住。丈夫爱喝茶,公公更是嗜茶如命。他那把茶壶又小又破,有碍观瞻。恰好我有个朋友在只楚的瓷厂干活,我便托他找厂长,用内部优惠价给爷俩买了把新壶。此壶很矮,烟台人讲话“粗不轮敦”,外表像一个丰乳肥臀的妇人。但有两点好处显而易见:一是它有个圆溜溜的大肚皮,盛水多;二是壶上面的画我喜欢:几个婴孩在花间嬉戏玩耍。此壶为釉上彩,色泽艳丽热闹,趣味盎然。

烟台每年正月初九举行毓璜顶庙会。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庙会除了举行祭祀活动,也增加了文艺表演和各种商业活动。那年我去闲逛,看见一个卖瓷器的地摊。我立马被摊上各式各样的动物瓷器晃花了眼,这个也当意,那个也对眼,一口气买了差不多二十件,几乎花光了口袋里所有的钱。其中让我得意的瓷器有两件:一件为一只小羊,通体白釉、底部露胎,长脸、长角、四肢呈绻卧状;另一件是老虎,橙棕色、立姿、眼睛大而圆,身上呈黑色条纹。按理说,森林之王应该威风凜凛,但这只老虎神情安然、憨态可掬,是一头与众不同的“笑面虎”。这两个物件现在看来不稀罕,但当时却成了我的心爱之物,整天把玩,爱不释手。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烟台有了古玩及花鸟市场,一个烟台瓷厂下岗的徐姓男子,在大庙花鸟市开了一家瓷器商店,我是那里的常客。在那里,我买了一对双耳龙纹花瓶、一个荷花鱼缸、一对米黄色的缕空花瓶、一对豆绿色的刻瓷小口瓶、一对色彩斑斓的唐三彩马和骆驼。葫芦口小肚大,象征聚财,我买了不下十个。另外,我喜欢红色,窑变的瓷器也上了我的购物清单。

本世纪之初,不少景德镇瓷商组团来烟台推销瓷器。他们不进厅,租借烟台博物馆前面的露天广场做展销。我几乎天天去那里打卡。那也是我买瓷器最多的一个阶段,青花瓷被誉为国瓷,我大大小小买了百余件,包括一对2.2米高青花釉里红大花瓶:其中一瓶为松鹤延年图,另一瓶为孔雀开屏图,两瓶胎质细腻,釉色均匀,线条与色彩搭配协调,给人以白如碧玉、青如宝石之美感,且均为手绘,被我当作镇宅之宝,放置于客厅两侧。

我们毕竟是工薪阶层,钱“不刮堆”(烟台方言,意为少、不够)。因此我买瓷器只一个目的:供个人赏玩。我给自己定的原则是:不买贵的,只买便宜的、我喜欢的。妖娆百花,我唯对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牡丹情有独钟。有一次,我看见一对牡丹大花瓶,尽管因烧制时火候把控不好,两个花瓶的瓶颈出现了一些瑕疵,但不影响整体美感,关键是价格低,符合我的心理预期,我毅然将其买下。

长期买瓷器,我也积累了一些经验:比如那些风餐露宿的瓷器游商,他们好漫天要价。我深谙此道,跟他们谈价格,腰斩一刀是必须的,即便如此,尚有较大砍价空间。另外,他们刚到时不要去买,场地租借毕竟有期限,他们快要打道回府那几天,急于处理的心理显露无遗,此时也是捡漏的最佳时机。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随着年龄增长,沟沟坎坎也多起来。作为我个人来讲,就遭遇到两次重大变故。一次是更年期,这一时期我性情大变,焦躁不安,看谁都不顺眼,干什么鼻子眼挡害,不分时间场合,常常会无缘无故发无名火。第二次是前几年家中老人相继离世,给了我最沉重的打击,我顿觉生活灰暗、迷惘,看不到一点希望。每当我心情郁闷沮丧之时,会浏览眼前各式各样的瓷器,在与它们进行一遍遍心灵对话的同时,心情会慢慢得到平复,并重拾生活的信心与勇气。瓷器多为瓶,有平平安安之寓意。在我看来,瓷器并不光是“开锣唱戏——只赚吆喝”那么简单,还颇具治愈功能。

这正是:人生漫漫,山高水远,虽无力开疆拓土;瓷器在手,守家在地,亦能赏风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