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棵榆树

2025年01月01日

于心亮

我家盖房子的时候,家庭条件还挺艰难,地基是我爸和我挖的,石头是我大爷和二大爷开荒捡回来的,房梁和檩条是我爸推着小土车走了四十多公里路从北乡推回来的……总之,能省则省,能自己动手就尽量不麻烦旁人,最终建起了四间苫草房子。

房子建在村边,看上去孤零零的,我爸就种了一棵榆树与房子做伴儿。那时我妈还是个大姑娘,跟着媒人来看家,瞅瞅空荡荡的房子,朝我爸笑:“屋子收拾得挺利索的。”我爸挠挠头说:“那不是还有口锅么。”我妈脸一郎当,饭也没稀得吃,拉上媒人就走了。

我爸以为这亲事黄了,没想到媒人回来跟我爸说:“你好歹给窗户蒙上层塑料纸啊,空着几个大窗框子怎么过日子呢?”我爸一拍脑袋,才发觉,没按窗户的空窗框看上去的确不太像话!其实呢,我妈之所以答应了这门亲事,主要是瞅见房子里除了一口锅,还放着一大摞书。

我爸是老三届学生,念的那些书一直没舍得丢,只要有空就翻翻读读。我妈过门以后,俩人攒着劲儿过日子,除了燕子衔泥一样把空荡荡的房子逐渐填满,还套起了一道挺像样的围墙,那棵榆树就被圈进院子里。俩人闲时就在树下坐坐,我妈做针线我爸看书。

我妈问我爸:“别人家都种棵梨树、杏树啥的,你咋种了棵榆树呢?”我爸说:“饿怕啦,一旦遇上春荒,榆钱能救命啊!”我妈说:“现在世道太平了,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怕啥呢?”我妈的意思是想把榆树伐了,贴补点家用。我爸不舍得,觉得好歹是个伴儿。

后来国家恢复高考,我爸当时比较犹豫,觉得一旦考上大学离了家,我妈拉扯着俩孩子怪孤零的。我妈说:“嗨,我们在家好着呢,不是还有棵榆树么!”

我爸考上烟台师专后,我妈带着我和妹妹在家里,忙完屋里忙外头,累了就坐在榆树下靠靠,觉得那是我爸。

那个时候有许多风言风语,说某某人考上大学后就瞧不上农村的媳妇和孩子了,各种闹离婚。我妈听了就一笑拉倒,继续干她的活儿。我爸放暑假回来,有次也当成笑话说起来。我妈说:“说这样没滋味的话,有意思么?”我爸红了脸,赶紧把话口扎死了。

我爸在学校里养成了睡晌觉的习惯,窗外的知了叫得聒噪,我爸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听到知了叫得怪异且越来越少,于是伸头去看,瞧见我妈拿着长棍子正驱赶榆树上的知了。我爸眼睛红了,翻了几个身更是睡不着,于是就爬起来扛着锄头去地里锄草去了。

我爸锄完地回家,发现我妈喊来我大爷、二大爷还有小大爷,已把院子里的榆树给伐倒了,我爸说:“好端端的,怎么把树伐了呢?”我妈说:“树大了,遮房子了,不如伐了好!”伐倒的榆树我妈卖了20块钱,给我爸买布做了件衬衣,给我买了个书包,剩下的存了起来。

往后的日子,我妈不靠树了,她里里外外忙活,再苦再累也是靠自个儿。来年春天,我妈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梨树,我们叫它大把梨,这梨自长出来就硬邦邦的,又苦又涩,秋天摘下来,放纸缸里平心静气地捂上一段时间才能变得又香又甜……

我爸师专毕业后,被分配到小纪四中当老师。那之后,我家的日子逐渐好起来,但是,我总是会想那棵老榆树,我妈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