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耕

何其有幸，在这个隆冬开始数九的日子，一场大雪在深夜里悄然而至。我没有留意天气预报，所以，当清晨拉开窗帘，那铺天盖地的莹白与我的目光相遇的那一刻，有一种莫名的激动。

一时兴起，急忙拿出手机，隔着玻璃对着窗外的雪景拍了几张照片和一小段视频，发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儿。视频中，我录了一句：“闺女，家里下雪了！”不知道她从睡梦中醒来，看到这银装素裹的家乡时，会有什么样的感想？也如我当年一样的心情吗？

从女儿出生那年起，每一个岁暮天寒的冬季，我大都蜗居于温暖如春的海岛一隅，播种和收获着玉米，也抒写着椰风骄阳中自己那些即将逝去的青春故事。那些晶莹的霜花、光滑的冰面和茫茫雪野，似乎都在与我渐行渐远。

海岛的风总是携带着大海的热情，在每个上午的某一时刻准时吹来，太阳也几乎在这同一时刻散发出炽热的光芒。每一株玉米、每一棵含羞草、每一只田螺，甚至于匍匐的我，都裸露在大自然，享受这份异样的冬日温情。

这哪里是冬天啊！我带着希望的种子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它分明带来了种子生长发育所需要的阳光和温暖。

待得久了，我开始怀念家乡，怀念那个冰天雪地的世界。我曾无数次遐想在雪花飞舞的天地间，牵着女儿稚嫩的小手，在苹果树下穿梭，在一眼看不到头的麦田里奔跑。也曾设想我们一起将院子里厚厚的积雪堆成小山，让小山自然融化成无数条溪流，雪水流淌进果园，浇灌着果树，也滋润着畦径两边小草的种子和根须。待到春风拂过，满园的草木吐绿，百花盛开，一家人脱去厚重的棉衣戏耍其间，该是何等的欢乐！

所幸，在那个电话、手机都还稀缺的年代，仍有鸿雁传书。大约是一个春节即将来临的日子，我刚从玉米地里出来，同事递给我一封信。信封的字迹是爱人的，信瓤却是刚进幼儿园的女儿写的。几行稚拙的铅笔字中间，时不时出现几个拼音。信的内容我已记不清了，开头的一行字却让我至今难以忘怀：“爸爸，下雪了，快回来吧！”

“下雪了……”女儿初握笔杆时，从笔尖静静流淌出来的文字，是多么诱人的字眼啊！

夜色来袭，喧嚣的海岛归于静谧。我悄悄爬上楼顶，向着遥远的北国，抬望眼，一片无垠的水波在半个月亮的照耀下，闪着银白色的光。可惜这光太柔和，如雪，但不是雪；似霜，亦不是霜。

如今过去多年，在家乡这片土地上，我有足够的耐心期待一场雪，邂逅一场雪，也有了更多的闲暇能将这份美好记录在案。然而，长大了的女儿为了求知，也去了南方，至今也有好几年没有看到这如诗如画、如梦似幻的大雪了。

“下雪了！”我呼喊着，再次拿起手机，顶着冰凉的寒风走出家门。我要将这雪中绵延的山、静止的水和不再落寞的村庄，一一拍下来，权作一份别样的家书，分分钟就可以传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