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发利

大雪漫山时，雪，簌簌而落，无边无际，无声无息，带着从天而降、盖压大地的沉沉质感，一层铺陈一层。千物湮没，万籁阒静，风也消沉，唯余广阔的茫茫。这一刻，空间虚无，时间、生命似已暂停。

大山里生活着一众动物生灵，雪就这样闯入了它们的家园，闯入了它们的日常生活。

我看到了那些高山丛林中的强者，有老虎、狮子、豹、狼等，它们或站在山岗岩石上，或卧在树下雪地中，任凭雪落身上，打湿长长的毛发。它们的目光投向远方，透着不露声色的坚忍，但也有一丝渺茫。我知道，此时它们饥肠辘辘。

这些足以称王的强者，饥饿是它们的常态，因为它们眼中的猎物，也有着非同一般的警惕和逃奔速度，它们发起的进攻，常常失败落空。它们需要有足够的耐心，长时间远远地跟踪盯梢；需要团队作战，分兵把口，包抄合围，共同出击；需要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一跃而起，起步就是冲刺，调动最强的爆发力，以闪电般的速度冲过去……这是一种飘忽不定的成功率，既凭实力，也靠运气。

一次可以称为艰难的成功捕猎之后，一只羚羊或一只鹿被它们击倒，它们一拥而上，分而食之，终于可以在大雪之中暂且果腹度日。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可以有一丝放松偷懒，放下噬净的猎物骨架，必须马上开始寻找下一个猎物。而丢弃的骨架，早已有不远处的秃鹫在等待，秃鹫同样等待了很长时间，也很饿。

外在力量的强大，不等于生存无忧，不预示可以轻松坐享，疏于奔跑和出击，疏于耐心和耐力，疏于紧迫和压力，这些强者必度不过漫天大雪这一关。

相比之下，我很是羡慕松鼠的生活。秋天，小松鼠每日忙碌于找寻各种坚果拖回树洞、地洞里仓储起来，大雪到来之际，过冬的食物已经很充足了。待雪落厚厚一层，松鼠便可趴在洞窝里安然度日了。在雪的覆盖下，洞窝暖暖的，困了睡、饿了吃，偶尔可以探出头来四处看看，到雪地里玩一会儿。一旦听到不祥 的声响、嗅到不安的气息，迅速蹿回洞窝，一切又安全了。雪，给松鼠带来的是温暖安全和饱腹无虞，只待来年春天，冰雪消融，春归山林，开始新一年生活。

没有压力，悠闲而惬意，如同很多有着闲情逸致赏雪的人，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暖意融融，或围炉煮茶，或能饮一杯。此时的雪，不是饥寒，是雅兴。

可是，松鼠也会有磨难。它精心准备的食物可能被偷走。偷走它食物的，可能是鼠，可能是鸟，也可能是人。松鼠该有多悲伤啊。不过，它或许早有准备，或许营造了多个洞窝，准备了多份食物，不至于损失殆尽。

像松鼠一样，山里很多动物是洞穴而居的。聪明的人类当然有办法捉拿它们、扫荡它们，用火烧、用烟熏、用水灌，它们只能束手就擒，被人类取了所藏食物、甚至取了性命，贡献了皮毛、血肉。人类还会兴高采烈地向别人展示自己的成果、展示自己的聪明、展示自己能够横扫动物的小天地。看到这些，我们的心会不会颤抖？是不是该问一句，人类需不需要同情心？

我又想起了曾读过的一个真实故事。在一处无人的海岛上，海鸟本来是在海滩上孵蛋的，可是，当人发现了这俯拾皆是的海鸟蛋之后，纷纷上岛捡拾，悲伤的海鸟便再也不敢在海滩上孵蛋了，它们只能借助自己的翅膀飞上更高处的悬崖，寻找安全之地。可是，人又是多聪明啊，多高的悬崖爬不上去呢？我替海鸟担心着。但，故事又有了一个很好的结局。人们看到海鸟离开海滩去悬崖上孵蛋，心里很是愧疚，便离开了海岛，而海鸟又逐渐回到了海滩上开始孵蛋。海鸟的生活恢复如常了。

大雪中的动物生灵，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蛇、蜥蜴、蛙、蝙蝠、熊、刺猬们冬眠了。它们把自己藏起来，缩成一团，沉沉睡去，以最低的能量消耗抵御冬日冰雪世界。它们与世隔绝、音讯杳无，像人类的闭关修炼者，与身外大雪毫无关联，但这并非逃避，而是蛰伏、蓄能、再造，迎接下一季的新生。

一批鸟早早地飞走了，它们几万里长途奔徙，去追寻那遥远的温暖。在路上，它们永不疲倦地飞，甚至从不落地，在空中捕食、睡觉、交配。因为路太远了，它们要遵从大自然对它们的安排，按时抵达终点站。但路再远，它们也记得返回的路，下一个生命周期，它们一定会准时回来。也有一些鸟不会飞走，它们有雪地里取食的本领，大树的叶和芽、树皮下的虫子，都可以保证它们生存之需。候鸟迁徙、留鸟驻留，可称鸟之多样性。

各种小鼠对厚厚的大雪是适应的。它们在雪下打开通道，自由来去，大雪覆盖下的绿叶，都是它们的美味。而那些体型硕大的牛、羊、鹿等只能无奈地转移阵地，成群迁往低处雪少之地。

换羽、换毛、囤积、迁徙、休眠……它们充满智慧地应对大雪、适应大雪。在雪中，它们依然在生态链、食物链的各个位置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它们有的成功度过冰天雪地、迎来春融大地，有的饥寒而亡，有的成为被捕食之物，还有的被人类猎杀。

四季还要继续循环，万物生灵依旧生生不息。生灵世界的维持和演进是自有平衡的，冬日这场大雪，也是一种平衡、一种正常态。大雪不会打破平衡，更不会毁灭生灵世界。

但是，对于它们来说，更为严峻的并非大雪给它们生存带来的挑战，也并非随时窥视它们的捕食者，它们早已适应春夏秋冬、风霜雨雪，也适应捕食与被捕食，它们所担心的或许是“人类”。因为“人类”是自然界的“统治者”，它们担心“人类”利用自己强大无比的力量蛮横地、无度地闯入它们的世界，打破它们的生活秩序。

祝福大雪中的山林生灵，愿它们安然度过冬天，也愿它们与“人类”和谐友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