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19日
潘云强
我们村离中桥、高疃不远,20世纪50年代,我常随母亲去这两个地儿赶年集。
进了腊月门,每天去赶集的人“一淌淌的”(胶东方言,人多之意)。男人们多推着独轮车或牵着牲口,牲口驮几个盛满粮食的麻袋,而独轮车上则捆着一头大肥猪。也许因麻绳勒得太紧,也许意识到大事不妙,“黑面郎君”一路上哼唧个不停。猪推到集上宰杀后再卖掉。当时称卖粮为“粜粮”。总之,这些东西置换到钱后,要买过年物品。妇女力气小,赶集提个篓子或挑扁担,上面也放些用来粜卖的粮食,以及鸡鸭鹅和鸡蛋等,卖的钱同样用于置办年货。
赶集的女人出门前也往往要捯饬一番。比如母亲,简单地梳梳头、盘个发髻,再换身干净衣服。男人们则没有那么多讲究,和平时上山干活差不多:上身穿一件露花棉袄,鞋子多为自己家做的布棉鞋或一种称为“绑”的猪皮做的鞋,头上戴一顶油渍麻花的棉帽或旧毡帽。由于棉袄是贴身穿,里边没有衬衣,再加上很多人下身只穿件“灯笼裤”,为御风抗寒,腰上要扎个草绕子(草编的绳子)。这身行头是当时大多数胶东男人冬天的标配。
在我的记忆中,集市上有这么几个行当。
粮油市,有卖麦子、苞米、黄豆、花生、地瓜以及花生油的。过年,粮油市是母亲必到之地。有一次过年,家里实在没有钱了,母亲忍痛从留的麦种里拿出五公斤麦子,到粮食市粜了,得来的钱买了过年的肉。另外,母亲喜欢一种叫豇豆的豆子,用它来包豆包、擀面条,味道很不一般。
果蔬市。临近春节,老百姓纷纷把家里的青香蕉、红香蕉、大小国光苹果拿出来,到集市上卖,以求卖个好价钱。此外,还有山楂、柿子饼、石榴、山核桃等。蔬菜基本就是储藏在菜窖子里的白菜、萝卜、大葱“老三样”。豆腐在国人餐谱和文化中也占有重要的一席,母亲必须买几方豆腐。
年画市。那些花花绿绿的年画、大红的福字和对联,给年节增添了喜庆气氛。它们有的摆放在地板车上,有的就放在地上,为防止被湿漉漉的地面弄湿,卖画人会先把草帘子铺在地上。这里卖的东西,母亲都要样样数数买一些,她还特别喜欢窗花,我的第一本小人书也是在这里买的。
爆竹市。这里是集市上年味最浓的地方,到这儿的大多数是领着小孩的大人。烟台人叫爆竹为爆仗。那时市面上只有四种爆仗,大爆仗、小鞭、二个响的二踢脚,一律用旧纸或旧报纸做成,响了后地上一片白纸屑。当时的爆仗大多是村民们用土药制造的,质量不过关,工艺粗糙。有的大爆仗呲花时间很短,一点就爆,伤人的事屡有发生。
鱼肉市。卖肉的通常是现杀现卖,屠夫行当过年特忙。杀好的猪肉、羊肉,用铁钩子明晃晃挂在杆子上,或摆在木案子上。鸡鸭鹅有卖活的,也有卖宰杀了的。虽说“狗肉上不了桌”,但也有卖的。我们村当年属栖霞管辖,村民口中有句“臭鱼烂虾到栖霞”的老话,话虽这么说,过年仍能买到刀鱼、鲅鱼、黄花鱼及对虾等。妈妈囊中羞涩,一边掏钱一边喃喃自语:“真个的,过年连个鱼还吃不起?”明显有为自己壮胆的意味。
生产资料市。尽管临近春节,但卖锄镰锨镢等农具的摊位总断不了人,光顾这里的大多是家中的主要劳力。勤劳朴实的人们,春节未过就在为来年的生产做起了准备与盘算。这儿往往还有铁匠铺,不少人会来此定做农具。铁匠铺伙计拉着一个很大的风匣,发出“呼嘎呼嘎”的声音,炉火映红了铁匠们古铜色的脸颊,有节律的叮叮当当声响彻集市。集市上的铁匠铺不是那种只做“一锤子买卖”的游商,是常设摊位,手艺信誉有保证。
集市上还有些服务项目。首当其冲的是剃头棚。过年了,理个发,精神一下。壮年及老年男人基本剃光头,一并刮刮脸;而小青年千篇一律理“锅盖头”,这也是那个年代年轻人最时尚的发型,怎么看都像头上扣了块西瓜皮。还有磨剪子戗菜刀的,附近的村民,过年都会把家里的菜刀拿来磨磨。
小吃市。小吃市有油条、面鱼、包子、面条、豆腐脑、馒头等,这儿人声鼎沸,油烟气最重。只要来赶集,母亲都要给我买个火烧,火烧上面有一层芝麻,暄腾腾的,很好吃。集上有个小饭馆,里边摆几张八仙桌,主食以面条和水饺为主。男人们卖完东西,有钱了,会进店要盘猪头肉、油炸花生米,再来个炒菜,喝二两,让干瘪的肚皮提前尝到年的盛宴。大集上到处都有卖冰糖葫芦的,平庸的山楂蘸上糖,串到一起,秒变为可咸可甜的冰糖葫芦。山药豆与软枣也少不了,一样被插在麦秸靶子上招摇过市。此外,吆喝卖炒花生、炒瓜子的声音不绝于耳。
集市上没有卖衣服鞋帽的,这些只有国营的供销社和百货商店才有卖的,但有卖手工布鞋垫的摊位。另外,走街串巷卖针头线脑的货郎此刻都扎堆到集上。家庭主妇们来了,她们围着货郎问东问西。偶尔有一两个面目清秀、衣着光鲜的女孩,立刻会成为所有人目光追逐的焦点。妈妈往往会给姐姐买些雪花膏、头巾及发卡子。集上卖柳条编制品、草编制品的也不少。
牲口市。因驴拉马叫,牲口市不设在街里,往往安排在村外比较空荡的地方,记得高疃集的牲口市在一个河滩上。你很难想象,在这些老牌“牙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看似漫不经心的交谈里,实则暗流涌动。卖小猪、小羊的地方人最多,我家养的小猪,大部分是在牲口市上“抓”的。
半个多世纪过去,童年赶的那一场场年集,仍经常浮现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