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晴霞

被誉为“冰川活化石”的一号冰川，是世界上离大都市最近的冰川。我与一号冰川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遇见，是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

正值七月暑假，我有幸参加青少年科技夏令营，和来自不同学校的学生考察学习地质知识。一号冰川地处乌鲁木齐西南约120公里处，是夏令营的主要目的地之一。去的前一天，带队老师给我们做了简要介绍：一号冰川位于新疆天山山脉的天格尔山北坡，海拔近四千米，是乌鲁木齐市生产生活水源地。原来我们喝的每一口水都来自那座冰川，太亲切了，内心无比憧憬能见到她的真模样。

出发那天，温度是25℃左右。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来说，在烈日炎炎的夏季，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冰川的严寒会怎样难耐，脑海中存量的感受是凉快舒适。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按照带队老师的要求，备上了厚实的外套。

坐在颠簸的车里，地质专家给我们讲授有关冰川的知识。记得提到过冰阶的概念，是指气候寒冷的高山地区，有积雪和冰冻现象，冰川在形成和移动的过程中，遇到高低不平的地形或是山阻石碍，会加快速度翻越而过，进而形成有坡度的冰面或是凹地，当冰川退缩后痕迹固化成冰的阶梯。我们边听边向车窗外张望，远离了喧嚣的城市，模糊了夏绿的草木，渐渐过渡到青灰色的山丘。车呼呼地前行着，似乎也在喘着粗气，不断适应接近3000米的海拔。两个多小时后，突见天际辽阔，看来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到了，加衣下车，我们激动地列队集合，左顾右盼寻找冰川的影子。十多分钟后，营友们呼啦啦四散开来，奔赴向往已久的冰雪世界。抬头望去，皑皑雪山矗立在不远处，冰川就在眼前。阳光下，它洁白无瑕、晶莹剔透、令人炫目，它比草原更广远，比山林更富有层次，像是天空的伴侣，相依相连不分彼此。它没有绚丽的光彩，仅仅是雪白，阴影处间有淡淡的灰，但那种清冷而圣洁的美，仿佛童话世界，给人无限遐想。蓝天、白云、雪峰、冰柱，在阳光的加持下焕发出通透奇峻的神韵，美得让人窒息，好像踏上了另一颗星球。

为了适应高海拔的稀薄空气，我们大口喘气，随着呼吸的加剧，氧气似乎直接灌到全身每一处细胞，异常清冽的空气让双肺洗了个凉水澡。我打了个激灵，低头一看，忘了加穿毛裤，寒从脚底起，难怪觉得冷飕飕。好在处于青春期，阳气足，彼时的高度兴奋早已盖过寒凉的感受，我迫不及待地投入冰天雪地的怀抱，探索这个神秘的梦幻宝藏。

营友们三三两两结伴进入冰川之地。起先大家约定看谁跑得快跑得远，不一会儿就发现，别说跑，就连走路都困难。再之后是走走爬爬，每向前走一步，会向后滑半步。脚下的冰面光溜溜的像镜子一般，踩上去发出噔噔的脆响，如果遇到崎岖的冰面，只能四肢并行匍匐向前。不多时，看到一小间冰洞，俯身钻进去，环顾四周如玻璃般透明的冰墙，从外部折射漏进的一束光线，晃得睁不开眼。我突然想起老师的叮咛，不敢逗留，也不敢继续往深处去，怕和营友失联，就从原洞口返回。

不久，我们遇见了又窄又短的“迷你”冰桥，它看上去圆咕隆咚，走在上面却很滑也很险。为增加附着的摩擦力，我借助双膝和双肘的力量，追随口中哈出的白气，像乌龟一样慢慢爬行。突然听到“啊呀”一声，几米外有位营友不小心滑倒，栽进一旁的雪窝里，我们周围的几个营友迅速集结过去，一起拉他上“岸”。好在是冰舌层，雪窝浅，加上青少年身体轻盈灵活，没有造成伤害。

太阳公公不知何时忽然隐身，数朵黑灰色的云团簇拥着压过来，天一下子低矮了许多，片片雪花毫无征兆地飞舞起来，但一落到冰面上，就不见了踪影。嘻嘻哈哈的我们仍然兴高采烈，享受着难得一见的夏雪，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如果此时蹿出只北极熊，该往哪个方向跑。

忽然间，不远处有个红点闯入视野，有人开玩笑说，该不会是身披红袍的北极熊吧？“红点”慢慢移近，定睛一瞧，原来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外国人。他的肤色和雪一样白，鼻子高挺，身材挺拔；浓密的络腮胡子上挂满雪霜，就像等待入锅的龙须面。他吹着清脆的口哨，“龙须面”一抖一抖的，奇特而有趣。大家的注意力立刻从冰川转移到这个老外身上，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外国人。

看到一群中国少年，“龙须面”满脸兴奋，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Nice to meet you（很高兴见到你们）！”。怕我们听不懂英语，老外一脸灿烂，连比带画，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给大家介绍他自己：报社记者，来中国旅游拍摄。他边说边用相机对着我们，指导我们摆出各种姿势，教我们如何尽量多地露出牙齿、咧嘴笑，说这样的笑才最“beautiful（美）”，大家被逗得既拘谨又开心。那以冰川为背景的欢快照片或许早已刊载在某本杂志或报刊上了吧。

冰川的日照时长比陆地上短，午后的冰川更加寒冷。我们五个第一批走下冰川的伙伴，上了一辆带篷布的卡车。当停止运动，越发觉得周身冰凉。小腿处的裤脚已结上冰碴，硬邦邦的；脚上的小白鞋也已被融化的雪水浸透。顾不得旁座有两个不认识的男生，我迅速脱下鞋袜，拧去袜子里的冰水，双手轮换捧起光脚，边揉搓边撩起衣服下摆，用腹部的热量捂热。马尾辫子上的融雪还原成湿漉漉的冰水，顺着脖颈流进后背。耳朵开始发痒，那是被冻后返热的感受。

就在这时候，车子突然发动，猛向前窜，坐在卡车离后挡板最近的一位女生突然后仰，半个身子探出车外。我和两位男生眼疾手快，迅速拽住她的胳膊，有惊无险。经过这幕险情大家熟络起来，聊到所在学校，聊到冰川所见，哈哈大笑。

日暮时分，激动人心的篝火晚会在一片空地上拉开了序幕。熊熊燃起的火光，暖暖地映照在青春洋溢的面庞上，一扫白天的寒意，我们手拉手肩并肩，跳起了欢快的集体舞。弯月高悬，远处的冰山被浓重的暮色渐渐隐去，漫天的星辰又开始值班了。橘色的火焰、果红的笑脸，连同炫黑的山峰和深蓝的星空，勾勒出动人魂魄的情境，令人流连忘返。

如今，随着全球气候变暖，一号冰川的消融日渐加剧，多年前就已被保护起来列为禁区。庆幸那一年，我能走进常人所不及的自然之中，真实贴近并感受一号冰川的壮美，完成了一次和她手牵手的深情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