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发利

腊月乡村赶大集

入腊月，雪还飘，风仍寒，“忙年”气息却越发浓了。

此时，乡村大集已然进入一年中最高潮。

辛勤劳作的父老乡亲，平时匆忙，日子如上紧的发条，手里活计永远在等着，吃穿用度能简则简，必须要买的，去趟集上匆匆买了就回来……大集，在乡间忙碌时节不免有些简单、落寞、潦草。

可是，腊月里的大集就完全不同了。一年的活都忙完了，收入也不错，接下来就要认认真真好好过个年。大集也憋足劲，要与乡亲们热闹一番！

老家的大集每十天两次，诸如“逢五逢十”“逢三逢八”，这也是乡村生活的重要参照。

腊月赶集的日子，大清早，十里八村，家家户户，三轮车、电动车、面包车、小轿车、公交车早就在门口等了。三五家搭伴的、全家齐出动的、老人孩子跟着赶热闹的，浩浩荡荡，如川流归海，向大集而去。

远远的，大集专属动感音乐浪潮般涌来，全是乡亲们听得懂、听得高兴的旋律节奏，夹杂着或提前录制、或现场直播的叫卖声，混合成此起彼伏多声部大合唱。不要嫌吵，声音有多热闹，集市就有多热闹。越热闹，情绪越高。想想看，天底下哪里有静悄悄的集市？

火红、金黄、五彩的春联、福字、年画、日历，铺陈在最显眼的位置，喜庆张扬，映红了脸、映红了天。这是过年不可或缺的必需。

顺着摊位在人群中跟着往前走吧，在家时可以列出清单，也可以随遇随买，过年需要啥，大集都为你准备好了，想到、想不到的都有，价格保证不贵，一定跟心里估计的差不多。

全家的衣服鞋袜，赶上本命年要来套大红的；团聚的年夜饭、正月里亲戚上门要准备的鸡鸭鱼肉菜；糖果瓜子点心烟酒茶不能少，瓢盆碗筷换换新，床单被褥来套全新的图个吉利；老人吃的松软零食，孩子耍的玩具，主妇念念不忘的几盆蝴蝶兰、水仙、杜鹃花……

大大方方、爽爽快快地办置吧，过年，是一年中最大的事，好好过年，来年才会更好，日子才会充满希望。

采购得差不多了，再转转，看看有没有忘了或没想到的，然后大包小包地上车，赶紧回家，年前要准备要忙活的事一大堆呢。

大集的热闹还在震天响，人走一波又来一波，再一看，城里人竟然也来了。城市本有高档精致的超市、门市店铺、商业广场，可越来越多的城里人，就喜欢大老远地来赶个集，“少见多怪”地兴奋着，看这、逛那，临时动念随手买，再坐下喝碗热乎乎的羊汤，吃一块油炸的焦黄面鱼……心满意足往回走时，一看手里拎的，大都是计划外的采购。

人间烟火，就在腊月乡村大集……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过年了！

犹念初一拜大年

很是怀念上个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童年时，在老家小山村，大年初一早晨，挨家挨户去拜年的情景。

多么壮观啊，全村人家几乎都出动了，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左邻右舍、本家本族互相登门，大声吆喝着，欢声笑语。登门者喊一声“过年好”，迎接者回一声“好、好、好，都好”。

夹杂着鞭炮声，二三百户的小山村一时间沸腾了。

除夕晚上，父母不再催你睡觉，不再对你严格管束，可以尽情玩，甚至还鼓励你通宵不睡，夜里12点到院子里放鞭炮。可是，有几个孩子能熬通宵？困意上来，倒头就睡了……

凌晨三四点钟，迷迷糊糊、朦朦胧胧中，被父母叫醒了，“快起来，换上新衣服，放鞭炮，出去拜年！”虽然困得睁不开眼，但还是赶紧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出来。向窗外一看，外面黑咕隆咚的，家家户户已经鞭炮响彻天空。

穿上期盼已久的新衣新鞋，放了鞭炮，出了门，路上还是漆黑一片。人影绰绰，相互大声打着招呼。

拜年要按家族辈分和远近上门。曾祖辈、爷爷辈、大伯叔叔辈、兄长辈，直系的、本家的，左邻右舍的、要好的朋友，等等，走得越多越好。

每家临街大门都完全敞开，不会虚掩，更不会关门，门前、院里扫得干干净净，有的人家门前还挂着大红灯笼，映照着刚贴好的对联。若遇下雪，主人会拿着扫帚一遍一遍地清扫，绝不让登门拜年者脚下打滑。

到了家族长者家，中堂高挂着画幅式家谱，家谱上绘有祖先夫妻二人着礼服、戴帽冠端坐的形象，下方一行行列着本村家族代代传承下来的祖辈名字。供桌上，粗大的红烛，火苗闪烁，满盘满碗的供品整齐摆放，庄重肃穆。进门向长辈问好之后，恭敬跪下，向族谱上祖先磕三个头。

长辈们早就准备好了压岁钱帮你装兜里，又把糖果、瓜子往你手里塞，夸你长大、长高了，叮嘱好好上学、听话。而对那些大人，长辈们要热情让座，递烟递茶。炕上小饭桌摆着四个小菜、一瓶白酒、几个小酒盅，邀登门者滋滋啦啦喝上三五盅，尝尝自己用鸡肉、猪皮、猪骨熬的“冻”。

一个早晨下来，该去的人家都去了，浑身走热乎了，兜里的糖果、瓜子也满了。

拜了年，就要回家吃初一的饺子。母亲一般都是年三十晚上包好，有的饺子里还要包上硬币，吃到硬币，就预示着好运到来。

而在回家的路上，我会经常遇到我那个喜欢喝点小酒的大叔。他去人家拜年，对小酒盅来者不拒，等拜了年走在大街上，已经是步履踉跄了……

相比今天的物质富足、娱乐繁盛、通讯发达，儿时拜年的快乐是简单的快乐，但这种快乐感至今无法取代、铭记在心、永远留恋。

正月里来走亲戚

怀念乡村过大年，怀念一个正月里忙着走亲戚的东奔西走。

在村子里住的时候，我还是个孩童，正月初一过后，就要像陀螺般跟着父母去亲戚家做客——称为“出门”。

本乡本土，十里八村，亲戚连亲戚。但是，亲戚间一年里绝大部分时间是不相聚的，家家户户都忙啊，从早晨忙到晚上，从春天忙到秋天。

过年了，正月里，就开始互相走动了，亲戚家的老人长辈要上门去看望，平辈之间礼尚往来，今天你去我家，明天我来你家。带着礼物上门，在一起说说话，一年没见面，把需要说的话全部说完！

正月里每天太阳刚升起之时，乡间道路上就人来人往了。从早年间的步行走路，到骑自行车，再到今天的三轮车、电动车、小汽车，欢快流动，人来人往，只有一个目的：走亲戚。

为了招待正月里的亲戚，主妇在腊月里都开始准备了。算好了正月里会有几家亲戚上门，需要准备几桌的饭菜，提前去大集采购回来鸡鸭鱼肉菜，然后安心等着亲戚上门。

乡村亲戚间来往，没有电话预约、短信联系、视频通话，靠着年复一年形成的惯例和规矩，就知道正月里哪一天谁谁会来。

客人来了，进家门，主人赶紧接过客人带的礼物，客气着：“人来了就来了，带这么多东西干嘛！”客人就回答：“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千万别客气！”

进里屋，烟酒糖茶都摆在那儿，脱鞋上炕，喝茶、抽烟、聊天。

女主人忙着准备午饭，屋里屋外，忙忙碌碌；男主人在炕上坐着，一心陪着亲戚家的男性说话、喝水、抽烟；亲戚家的女性也坐不住，跑到厨房里帮女主人忙活。

话说得差不多了，也要开席了。饭桌上，男人高谈阔论，女人静静听，偶尔发表几句评论，互相交流着全家老少的情况。男人谈的，都是过去这一年，种粮食、种果树、搞各种经营、去城里打工的酸甜苦辣和得失经验。然后再展望一番，年也过了，过了初八九，最多过了正月十五，吃了饺子，就要干起来。

酒足饭饱，一年间没能说的话都说了。推开饭桌，收拾完饭菜、碗筷，主人再泡上茶水，继续说话聊天。话题永远说不完。

不知不觉半下午过去了，客人一看时间不早，起身告别。但主人不能让客人就这样走了，必须吃了饺子再走。饺子早就包好了，大火煮沸，热气腾腾端上来，吃了再出发。

临行前，还要为礼物争执一番。主人嫌客人带来的东西太多了；客人则说这是一片心意啊，带来的东西也不贵重，一定要收下。在推让间，主人收下客人礼物，再给客人回赠精心准备的礼物。于是，皆大欢喜。

主人把客人送到门口，约定明年正月再来，然后目送客人离开村头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