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年

2025年02月06日

鱼鸿

记得刚来烟台时,没有直达西安的火车,我回老家过年,首先要在济南倒车到西安,然后再在西安坐汽车到老家县城。回老家的公路都是盘山公路,司机开得很慢,到县城时常常已是夜晚,我需要在县城姐姐家住一晚才能回家。

老家有个习俗,不“破五”不能出门,可是由于路程太远我不得不在正月初五出门,以便正月初八能够准时上班。母亲总是念叨路太远,时间都耗在路上,在家还没住上几天又要走,什么也还没吃上,说着说着,她就开始抹眼泪。她一边念叨一边帮我收拾东西,然后让父亲把我送到镇上,有时她也会和父亲一起把我送到姐姐家,在姐姐家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再把我送到车站。每次离开家,父亲和母亲总要送到很远。我说外面冷,让他们赶紧回去。他们总是说没事,站一会儿就走。那时就盼着有直达的火车、有高速路,这样我就可以以最短的时间回家,在家也能多待几天。

很快,烟台有了到西安的直达车,从西安到县城也通了高速公路,回家的时间大大缩短,可我回家的次数却减少了,因为要一年回婆家过年,一年回娘家过年。虽然那时一票难求,带着年幼的孩子挤火车很辛苦,但只要能买着票,无论是卧铺还是硬座,哪怕是站票,也要往家赶。二十四五个小时的火车,在别人眼里是漫漫长途,对于两年才能回一次家的我来说,这是离家越来越近的喜悦与期盼。

每次回到家,父亲和母亲总是格外忙。做豆腐、发豆芽、杀鸡杀猪、炖肉、炸各种面食及散子……让他们少准备些,他们总是会说这个你们在外面吃不到,那个外面买的不好吃;这个加了食品添加剂,那个是饲料喂的不健康……总之,儿女们在外吃不好,吃啥都不让他们二老放心。他们的热情,他们那种什么事都要征求儿女意见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己不像是他们的儿女,倒像是他们家的客人。

父亲和母亲生怕我们饿着,每天都早早起来准备早饭,听到他们因为年迈、腿脚不便,走路时发出扑沓扑沓的声音,我就不好意思躲在暖和的被窝里睡懒觉,起来和他们一起做饭。看着满桌子的菜被我们席卷而空,他们很开心、很知足。

从知道儿女要回家过年,他们就开始这也留着,那也给我们备着,好像我们在外面什么都吃不上似的,儿时父母的强势与成年后父母的卑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时真想说一句:“爸、妈,你们不必这样。”可又不知这样说是否会伤了他们的心。每次返程,母亲总是大包小包地给我准备很多东西,我告诉她外面什么都有卖的,行李多了路上不方便。母亲仿佛没听见,边装边问我:“要不装点这个,要不装点那个?”看着她那满含期待的眼神,我常常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路上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挤车、倒车,心里不免埋怨母亲的不体谅。

父亲离世后,母亲来到烟台,我五年没有回老家过年了。除夕那天,妹妹来我家,做饭时我问妹妹,用新鲜肉炒个小炒还是用腊肉?妹妹说用腊肉吧!我泡了小半碗从网上买的豆豉,将蒜薹切段,红辣椒切丝,准备好葱、姜、蒜后,将腊肉切成薄片先放入锅中,等腊肉煸出油来,变得半透明后,加入点花生油,然后把葱、姜、蒜、辣椒丝倒入锅中炒出香味,再将豆豉、蒜薹依次倒入锅中。炒好后,妹妹尝了口说:“咋吃不出那个味儿呢?”我尝了尝说:“应该是豆豉的问题,豆豉不如咱妈晒的好吃。”

妹妹说:“以前在家过年,最喜欢的就是年夜饭的压轴菜——豆豉炒腊肉,它配米饭简直就是一绝。唉,回不去了。”

是啊,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也好想回家过年,哪怕再经历一次挤车、坐车、倒车,哪怕人再多、行李再多,只要能回家过年就好。然而这一切,在父亲走后,竟成了奢望。

大年初一早上五点左右,我隐隐听到远处有放鞭炮的声音。在家乡,这个时辰,父亲总是早早就将鞭炮缠在竹竿上,立在院墙边,吉时一到,他便点火。在老家,初一早上放鞭是要看方位的,哪个方位吉,就将缠满鞭炮的竹竿朝向哪个方位。今年,如果是父亲在的话,一定是朝着东方放鞭炮吧,因为他的女儿在东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