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2月09日
史纪明
“过了十月节,反风就是雪”——这是老烟台的民间俗语。由此可见,烟台是名副其实的“雪窝子”。
今冬的连续几场降雪,把我们老两口困在家里不能出门。望着窗外鹅毛般下个不停的雪片,小区露天停放的车上、绿化树木和空地上满是厚厚的积雪,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童年降雪的场景。
降雪
20世纪50年代,我在福山城后一个小村度过了我的童年。那时候,冬天雪下得早,一般过了小雪节气就见雪花,冬至前后开始降大雪。漫天雪花纷纷扬扬,三天五日就一场。
雪后的景色美极了,房顶上、树上、远山、近泊,到处一片银装素裹,整个大地像盖上了一层厚厚洁白的棉絮;院子里烟囱、草垛、月季花和晒衣服的“绿豆条”上都是白色的,那么皎洁、一尘不染。
我还曾见过另一番景象:村西一片麦田,一群大雁落在洁白的积雪上,头和脖子缩在翅膀里,像一朵朵蘑菇。不知什么声响惊动了警惕性极高的它们,瞬间上百只大雁呼啦啦拍雪腾空而起,溅带起的雪渣犹如晶莹的彩纸碎,在雪后的阳光照射下五颜六色,分外耀眼。
母亲说:“下大雪好哇,瑞雪兆丰年嘛!”种地经验丰富的叔叔大爷也都异口同声地说,麦田盖上了雪被,来年一定有个好收成!还有一位中医大爷也说:“有几场大雪,老人小孩一冬天会少生病。”
童年的大雪一般是晚上偷偷地下。小孩睡觉沉,加之为了保暖,母亲把棂格窗堵得严实,我们对屋外降雪全然不知。就连做针线活儿到半夜的母亲,也多是第二天清晨起床后才知道天降大雪。有一天我们尚在熟睡中,住在外院的大婶喊道:“大嫂,下大雪喽,门窗都封死了!”母亲应声下地,却怎么也推不开正门外的风门,幸好大婶用木锨帮助铲开了封堵在门前约二尺厚的积雪。接下来,母亲铲出了通往院中茅房和草垛的雪中窄道,回家洗脸做早饭。
雪后景色很美,漫天皆白,我也知道大雪对农作物丰收的作用和减少疾病的益处,但大雪带来的负面影响又让我爱恨参半。下雪天早晨上学路上,大人还没来得及清扫,没有道眼,只能一个雪窝一个雪窝地蹦,棉鞋还要“灌包”,稍有大意就会磕倒在深雪中;有时遇到大风飘的雪坎子,足有齐胸高,无法通过,只能回家求助大人铲开;家距学校约一公里,中午不能回家吃饭,学校又没有食堂,只能带饭吃凉的;化雪后土路泥泞,湿透了鞋袜,脚丫子冻上了冻疮,红肿生疼……
玩雪
我和小伙伴们喜欢雪。在缺少儿童玩具的年代,玩雪是一大乐趣。
雪后放学回家的路上,伙伴们先是捧起路边的白雪放到嘴边,用舌头舔一舔,一股凉爽瞬间充斥整个口腔,笑声喊声会骤然响起。接下来是男同学中哪一个,抓起一把雪扬到另一个伙伴身上,那个伙伴也不示弱,立马回敬一把……很快变成了扔雪球、打雪仗,雪球打在头上、脸上也不觉得疼。有的同学在雪地里嬉戏、追逐、打闹,甚至躺倒在齐腰深的雪中,浑身上下全是雪,帽子手套掉了也全然不顾。
村后的打麦场雪后似一片白色的海洋,星期天和放寒假的时候,成为男孩子打雪仗的舞台,几帮孩子对打、混打,常常人仰马翻,雪花飞溅,笑声连天。疯闹累了,或听到家长的喊声,孩子们会停止战斗,拍打拍打身上的雪,回家。女孩子则喜欢堆雪人,有的一人堆一个,也有多人堆一个,雪人像个胖姑娘,憨态可掬,还有女孩把家里扫地的笤帚疙瘩拿出来,插在雪人腰部,成为一个勤劳的胖姑娘。
滑雪,我们叫它“打滑溜跐”,有在结冰的河上和湾塘上滑的,更多的是在踩硬了雪的路上滑。一路走一路滑不过瘾,还要找一段平整的路段停下来专门滑。我们打了几个滑溜跐后,嫌滑度不够,再到路边捧几捧雪撒上,就更滑了,一不小心会摔个屁股墩儿,跌个仰歪蹬。没关系,爬起来接着滑。抽陀螺是男孩女孩都喜欢玩的,冬天在冰上抽,陀螺转得更快,竹陀螺响声更大。几个伙伴把雪撒在村头的硬地上,然后用脚跐滑,如同冰面,在上面抽竹陀螺,几鞭子就能响起来,越起劲抽,嗡嗡嗡的响声越大。几个陀螺同时响,可谓震耳欲聋,真叫一个过瘾。可惜我没有钱买竹陀螺,刻个木头疙瘩也不错。
玩雪的方法很多,与雪有关的趣事也不少。下雪天气温明显下降,房子透风撒气,室内冷得很,夜里灶间的水缸都会结冰。起居室内外温差较大,早晨起床拉开窗帘,玻璃上会结一层亮晶晶的霜。我便开始了第一个游戏:找来一个制钱,在结霜的玻璃上哈口气,把制钱粘上,不大一会儿揭下来,玻璃上就出现了一个制钱图案,活灵活现。接着再粘下一个,直至把整个窗户玻璃粘满。太阳出来了,家里暖和起来,窗玻璃上的制钱图案变成了水,流到窗台上。
雪后晴天,气温回升,明媚的阳光照在房顶上,融化的雪顺着屋檐滴水,午后屋檐下便挂着长长的冰柱,我们叫它冰凌钻。伙伴们对冰凌钻如获至宝,用木棍打下来,拿在手里,看着它不断淌水,越来越少,不怕冰凉扎手;有的伙伴舔冰凌钻,化了的水咽下去,瞬间凉到肚子里。大人说冰凌钻不能舔水喝,屋顶上有小猫尿,不干净。可大人不放声时,小伙伴们照样舔喝,要的是那种凉爽的感觉。
扫雪
降雪后,人们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扫雪。先扫或铲出一条出门的道,然后扫大门口。我记得长辈们常说的一句话“只扫自家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意思是事不关己的事不做,可扫雪恰恰相反。街坊邻居家大人都拿着木锨、扫帚和铁锨,先把自家门前的雪扫干净,然后一齐打扫街上的雪和常用公共设施的雪。遇到持续降雪天气,边下边扫,不能等积雪深了再扫;遇到暴雪天气,只能先铲到街道空地处堆着,雪停了再搬到麦田去。
雪花就是扫雪的命令。只要降雪,街坊邻居凡是能行动的都上街扫雪。我们那条街有几位年逾古稀的大爷,降雪后,他们家的街门先响,他们最早出门扫雪,把自家门前扫干净后,继续在整条街上扫。年轻力壮的邻居上街后,怕大爷们累着、摔着,劝他们回家休息,可他们总是不肯,直到把雪扫干净。我看到这个场面,觉得这些大爷真好。
村西紧靠烟潍公路。为了保证雪后的沙土公路畅通,县里把除雪的任务逐级落实到村,一个村一段路,降雪后村干部就带领大家到公路扫雪。我们家每次都是母亲扛着扫帚去扫雪,一般要半天的时间才能回家。我上小学的前一年冬天,有一次非跟着母亲去扫雪不可,母亲答应了。她和叔叔大爷们在前面走,我拿着扫地笤帚,踩着大人的雪窝跟在后面。公路上覆盖着一夜降的厚厚的雪,大人们一帮在前面铲,另一帮人在后面扫。我学着母亲的样子,扫着零星的雪渣,大人们看着都笑了。看着车辆在清除积雪的路上来往正常行驶,我高兴得像吃了块糖。
我们家院子大,积雪多。降大雪后,先铲成雪堆,然后用筐子搬到村外麦田里去,不然会融化在院子里,影响正常生活。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我从七八岁开始和10岁左右的二姐抬雪,不用母亲插手。一筐雪足有几十斤,加之迈门槛、上下台阶、脚下打滑,实在吃力,感觉扁担往肩膀肉里扎,几次欲摔了扁担。二姐看我抬不动,就让块大杠给我,还哄我鼓励我,抬一筐后休息一会儿。记得有一个下午,我和二姐抬了五六筐,终于把积雪清理干净了。
一年一冬天,烟台一冬天有多次降雪,雪量有大有小。童年的降雪、玩雪和扫雪对于我这个已逾古稀的人来说,是无法忘却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