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为刚

1998年5月15日，《烟台日报》第8版不起眼的位置刊发了我的一篇散文——《烟台的海》，全文只有一千多字。

虽然只是一篇千字文，但它在我心中的酝酿却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小时候，我住在一个远离大海的内陆村庄，大海离我很遥远。

第一次见到大海已是十几年后的事情，学校组织师生到大海边学习游泳，我和同学们步行了一个上午才到达海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大海，它可比我之前见到的所有水库大多了。我立即被大海的浩瀚、壮阔所震撼。听说海水是咸的，我还掬起一口尝了尝味道，果然又咸又苦。

而立之年，一纸调令，我来到了海滨城市烟台工作。我的办公室离大海不过几百米，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湛蓝的大海一览无余。我在烟台先后搬过四次家，每个家离大海都不过数百米，最远的也不过一公里。

一年四季，上班下班，我无数次从海边经过，大海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冬日的凝重、春日的轻盈、夏日的浪漫、秋日的高远，烟台的海像一幅画，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成了我心中抹不去的影像，那时我就想，一定要把烟台海的景色写出来。

1998年5月，在我调到烟台工作生活了十几年后的一天晚饭后，我照例到海边散步，回来的路上，在我心中“鼓涌”了十几年的烟台的海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办公室，摊开稿纸，准备写下烟台的海。从哪里下笔呢？就从烟台特殊的地理位置——北面临海，就从最壮阔的冬天写起吧。不过一个多小时，我就一口气写下了这篇千字文——《烟台的海》。

《烟台的海》在《烟台日报》见报两个多月后，7月28日，《人民日报》“大地”副刊也刊发了这篇千字文。5年后，这篇千字文进入了语文工作者的“法眼”，先后入选上海教育出版社（简称沪教版）五年级、江苏教育出版社（简称苏教版）六年级小学语文课本，其中苏教版为“国标本”，全国有数个省、市、自治区的小学语文教材选用了这个版本。

《烟台的海》入选小学语文课本后，沪教版的教学要求是两个课时，苏教版的教学要求是3个课时。区区一篇千字文，能讲两三个课时？这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入选教材之后，我不断接到上海、江苏许多小学老师和同学的电话、邮件（那时还没有QQ和微信），询问教学中遇到的问题，有的甚至问到“播种”和“种苗”两个“种”字的读音。上海闵行区实验小学的崔老师在邮件中一口气提出了10个问题。后来，我将老师和同学们提出的问题归纳整理，撰写了一篇《课文〈烟台的海〉答疑》，算是统一作答吧。

2011年2月到7月共5个多月的时间里，我先后接到江苏靖江市外国语学校六年级十班肖宁同学的6封电子邮件，其中有一篇写道：“自从学了这篇课文，我对烟台那如诗如画般的景象更向往了。今年暑假，我已经早早地把烟台列在我的计划之中。我真想在海边，看潮起潮又落，日出日又下；在晚上，我还想听一听海浪和堤岸的呢喃细语呢。如果到那时真的有机会，我一定会去拜访拜访您……”那年暑假，这位肖同学还真的将来烟台看海的事列入自己的日程，7月19日，他给我发来邮件，说他和父母已驾车从靖江出发，在来烟台的路上了。随后，他又给我发来邮件，说中途他爸爸接到单位紧急通知，又返回了靖江。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这位肖同学大学也该毕业了吧？不知道他是否还惦记着烟台的海。

2016年9月，我在网上看到了一位烟台大学学生发的网文，他这样写道：“我是广西柳州人，考大学时一个人瞒着父母，自己做主来了烟台读书。报到的时候因为父母生气，不送我，我一个人扛着行李坐了五十个小时火车到青岛再转烟台。下车后，特意打车去海边，前所未有的兴奋：值了！你们可以打开地图，看一下广西和山东半岛的距离。一半的原因是小学的这篇课文里描述的烟台，给了我特别深刻的印象和强烈的向往。小学六年级学《烟台的海》这篇课文时，班主任占用了体育课的时间，随后补充说，谁先背完这篇《烟台的海》谁下去体育活动。我第一个背完。我是属于想象力特别丰富的那种人，加上内陆人对于海的渴望，所以特别迫切地不停幻想烟台的海是怎样的。”也不知道这位烟大的同学毕业后去了哪里？如还在烟台，真想与他见个面。

《烟台的海》作为词条还经常出现在一些网站上。在百度平台和语文学习网上，搜索《烟台的海》时你还会发现这样一个现象，在《烟台的海》词条下，作者有时出现的是孙为刚，有时是沈世豪，这又是何缘由？经过一番查阅，我了解到的起因大致是这样的。2000年5月1日，《人民日报》刊发了一篇同题的散文——《烟台的海》，作者为沈世豪，大约是厦门的一位作者，他将南国厦门的海和北方烟台的海加以对比，写出了烟台海的与众不同，文笔细腻优美，其中写道：“我坐在厦门鼓浪屿的海滨，听取大海的呢喃。厦门的浪，疏朗而温馨，暖风骀荡如春牵起层层浪花……”“骀荡”一词在这篇《烟台的海》的语境中，形容的是海风的温暖和舒适，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就是这个“骀荡”一词，竟然上了热搜。在百度平台搜索，有一个词条叫作《全民焐热冰封汉字行动》，这个由央视科教频道发起的活动，每周精选推出一个“冰封词汇”，通过电视、报纸和网络广泛传播，激发亿万人学习和分享，让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真正活起来。在2014年的第二届中国汉字听写大会发起“全民焐热汉字行动”，“骀荡”一词入选第十期焐热词汇。那个词条的出处写道：“骀荡”一词出自孙为刚《烟台的海》。我并不想蹭这个热度，但是有关环节的疏忽，还是让我蹭了一把“骀荡”的热度。

2020年12月，又发生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一家媒体的副刊上刊发了一篇名为《蓬莱的海》的文章，我随意浏览了一下，想看看蓬莱的海与烟台的海到底有哪些不同。这一看不打紧，发现这篇不太长的稿件，除了开头和结尾略有改动，其余大部分是抄袭《烟台的海》，其中结构、段落大致相同，存在整段整段、甚至一字不差的抄袭。这些年，我曾遇到过文章遭抄袭的情况，但这种明目张胆的大面积抄袭还是第一次。我立即联系上作者，一开始对方拒不承认。听说他还是个老师，这让我十分生气。我说，这样吧，我也不用通过法律途径，你是当老师的，我就把你的《蓬莱的海》和《烟台的海》都发给你们学校的老师和同学，让他们判定你是不是抄袭。他自知理亏，这才承认，并保证以后不再犯类似错误。碰到这种连中小学教材上的文章也敢下手的“文抄公”，真是令人无语。

一篇千字文刊发20余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这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