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2月17日
风铃
我们几个弟妹之所以夸大姐是世上最好的大姐,是基于以下理由。
首先是她有“长姐如母”的风范。新中国成立前,父母在北方一个城市干苦力,家里的事情全交给了大姐。做饭不难,大姐早在五六岁就学会了,她踩着板凳做饭的形象至今在我们头脑中挥之不去。关键是她还有三个弟妹,我最小。可以想见,一个什么事都不懂、衣服要别人穿、大小便要别人管、饭要别人喂的二三岁孩子,对大姐意味着什么。但这还不是最难的。据大姐讲,小时候的我似乎有多动症,没有闲着的时候,她怕我摔着磕着,就到处追我。一天下来,大姐的身上嘞嘞湿(音,胶东方言,意为全身湿透)。
父母披星戴月地干活,等他们回到家时,我们基本已被大姐哄睡了。因此,幼时的我们几乎不怎么与父母见面,对大姐却十分依赖。有时即使父母在场,两个姐姐要扎什么发卡、我穿什么衣服,还有与邻居孩子发生了什么矛盾,都会径直找大姐。有一次临近年关,父母太忙了,把大姐叫去临时帮一天忙。走时,把我们三个锁在家里。那一天,我们三个丢了魂儿似的。我嗓子眼好像含了个知了——唧唧了一整天,硬喊着“要大姐姐”。两个姐姐则像火燎了屁股,一趟趟往窗台爬,脸贴在玻璃上,眼巴巴瞅着大姐回来没,差点让玻璃把鼻子挤扁了。由此不难看出大姐在我们心中的地位,准确地说,我们几个弟妹都是大姐带大的。
后来父亲回到烟台工作,我们全家人也回到烟台乡下老家生活。母亲长年有病,其他弟妹刚处于童年,因此农活全落在了大姐身上。大姐那年刚15岁,从没接触过农活,农具叫什么、如何使用更一无所知。大姐从最基础的农活学起。农村活没有一样是轻松的,比方用镢头刨地瓜、苞米,用锨积肥,都很重,但这些都不如割麦子耗费体力。大姐干活泼辣,舍得用力气,很快便成了村子里的割麦子能手。
还有些活既需要有力气,又有技术含量,像用耧播种、用犁耕地以及用独轮车推粪运粮食,这些差不多都是男人的活,会不会干这些活是判断是否整劳力、能否挣十个工分的关键,生来好强的大姐硬是学会了。耧和犁不用说了,经过一两年历练,大姐干得得心应手。我们村的地都集中在一个叫南塂的地方,到那里须经过一段最窄处仅二三米、路两边都是直下陡坡的“悬崖路”。在这里推小车,连老把式也要小心几分。大姐推车技巧没得说,但是比起那些推独轮车的大汉们,她的力气实在小得可怜,难以掌握车子的平衡。从推车那天开始,她摔下“悬崖路”的遭数不计其数,光我亲眼看见的就有二三次,她身上总是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最严重的是那次运苞米秸,她的胳膊摔断了,在家里躺了足足三个月。这段路也成了大姐的梦魇。口粮分配与工分成正比,而家里工分都是大姐挣的,从这个角度讲,大姐是我们家地地道道的顶梁柱。
我们全家进城后,大姐进厂就业。我们几个弟妹读完书后,面临进入社会这一关键期,是大姐扶了菜鸟弟妹们一把。我们的工作,不是大姐介绍的,就是她帮忙拿主意的。二姐小学毕业后,赶上一家事业单位招会计,二姐因没有财会方面知识,有畏难情绪,大姐曾干过出纳,就利用业余时间教二姐会计学基本原理,结果二姐如愿以偿。兄妹中属我学历最高,大姐让我好好学习,考上大学,给家里争气,但我高三毕业时恰逢“文革”,大学梦破碎。后来我要去当兵,父母担心我这个独子受苦受累,从中阻挡,最终还是大姐说服了父母。后来,我在部队提了干。实践证明,大姐的意见是对的。
另外,我们兄妹们的婚姻也都听从了大姐的意见。二姐和三姐的对象户籍当初都不在烟台,一个在福山、一个在栖霞。当年户籍与人员不允许流动,他们不在一地生活且不是城市户口,但大姐认为两个妹夫为人忠厚老实,妹妹嫁了这样的人,没有错。事实证明,二姐三姐婚后的确很幸福。小妹是老生子,父母溺爱,对她的婚姻更是牵挂,后来,小妹跟本厂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恋爱,并把他带回了家,得到了父母认可。但在一次民兵投弹练习中,小伙子被手榴弹砸伤,住进医院。父母一听翻毛了,担心这孩子一旦被砸坏了可咋办?大姐为了打消父母的顾虑,亲自去了妹夫单位。回来后,她告诉父母,小伙挺好的,活蹦乱跳,还是厂子里的重点培养对象,父母便同意了。后来妹夫当上了厂子的技术厂长,他们的孩子博士毕业后,分别担任某银行驻美国、驻香港分部的负责人。
20世纪90年代,父母年龄大了,去哪儿养老、怎么养老,兄弟姊妹意见不一,最后还是“主心骨”大姐一槌定音,去她家养老。
如今大姐年近九旬,弟妹们有事仍爱与她商量。我们在祝她长命百岁时,也许下心愿,下辈子仍与她做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