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豆腐

2025年02月19日

李启胜

进入腊月的某一天早晨,在北方那个大山深处的小山村,娘便忙活起来,准备做一道孩子们最爱吃的水豆腐。

天刚蒙蒙亮,伴随着几声鸡鸣,懒散的炊烟依然睡意蒙眬,迟迟不肯从梦中醒来。院子里石磨声“嗡嗡”响起。那是娘把泡了一宿的黄豆放在石磨上磨。豆腥味混合着甘甜的山泉水,在转动的石磨中变成奶白色乳汁的豆沫子,缓缓流到石磨沟槽里。

娘用她瘦弱而娇小的身躯,一圈圈推动着比她体重还要重很多的老石磨,也不知道她带着沉重的石磨需要机械般转多少圈。

记得年少时,有一次受好奇心驱使,我夺过娘手中推动石磨的木棍,一股子虎劲上来,把石磨转动几圈后便累得气喘吁吁。那时我心里纳闷,瘦弱的娘到底是从哪儿来的神奇力量,把这盘死沉的石磨鼓捣得在她手里那么听话。

娘用她那坚韧不拔的步子一点点消耗了几个钟头的时间,把豆子变成一大盆冒着无数白泡泡的豆沫。然后她歇都不歇,倾尽所有的力气,趔趄端起沉甸甸的装有豆沫的瓷盆,一步三摇迅速放到灶台上。她乌黑的睫毛和额头刘海儿上都沾着晶莹汗珠。

娘虽然生在北方,但身形娇小,眉眼间有一股子江南女人的韵味。她高高鼻梁,弯弯眉,手指纤细,就连说话声音都柔柔糯糯。

她俯下身子,抓一大把焦黄的杨树叶,那是秋天她在青柳河畔那片杨树林中捡来的落叶当引火用。在杨树叶子的引导下,那些干枯的柴火被激情点燃后,在灶膛噼里啪啦烧起来,好似在相互庆生。火焰红光映照着娘美人坯子的脸膛,别提那一刻是多么地俊美。

当大锅里的山泉水在柴火炙烤下,水翻滚起来,娘把盆子中的豆沫倒入锅中,又快速地往灶膛添上几块干透的柴火,她用铲子不停搅动锅中豆沫,不多时,堂屋中便充斥一股豆沫清香的味道。屋里弥漫着水蒸气,娘继续不停地用铲子搅动锅中的豆沫,发出嚓嚓响声,乳白豆沫随着温度升高开始翻滚。娘柔声喊我乳名,让我去把放在后窗台上的罐罐拿给她。我搬过木凳子踩着,从后窗拿下黄釉罐罐交到娘手里。平时娘把这个罐罐当宝贝一样放在高处,那里面装的是点豆腐的卤水。娘是怕家里小孩子嘴馋把冰糖模样的卤水当冰糖放在嘴里吃。卤水点豆腐是一物降一物,但是人食用多了会中毒药死人。

娘从罐罐里拿出一块透明卤水放在舀子里,用开水化开,又往灶膛加了几块小一点的柴火,等火焰旺起来,她把卤水分三次倒入烧开的豆沫中,不多时,白汤汁一般的豆沫渐渐开始凝固起来。点卤水是门技术活,需要掌握好火候,多了豆腐不好吃发苦,少了豆腐不成形状。娘是点卤水高手。忙完最后一道点卤水的重要工序,娘立马找来一个柳条编的大筐子,铺上白纱布做成包袱,把灶膛里的柴火用铁钩子撤出来,屋里一股烟熏味。

娘用白铁舀子把已经成豆腐脑一样的豆沫很快舀到包袱里,滚烫的豆腐脑冒着热气。娘一点点把包袱口收紧,她的手烫疼了,嘴里发出“噗噗”吹气音。在包袱口一点点收紧后,豆腐脑中的浆水从包袱缝隙涌出。

娘又松开包袱口,喊我拿来两个大白碗。我早就站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娘用勺子挖出两块颤颤悠悠的水豆腐,放在碗里,豆腐里面一会儿流出黄色豆浆。娘把早已经剁好的葱花撒在上面,淋上几滴香油,一碗可口的水豆腐就做好了。

那时我和父亲在小饭桌前一人一碗,用勺子挖着吃起来。水豆腐又嫩又细滑,还有一股豆子的清香味。爹还会就着水豆腐喝上一杯瓜干酒。

蛇年春节,记忆里又想起娘做的水豆腐,那是慈母对儿女一生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