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2月25日
李心亮
海鲈鱼的样子很威武霸气,在海鱼中属于长得比较好看的那种,既不像鲇鱼那么软弱,也不像嘎鱼那么呆蠢,更不是青鱼鲫鱼那些小孩样。它像极了身长体大、快意恩仇、涉世未深的愣头青大小伙子。如果把它比作梁山上的好汉,我觉得它就像刚出道时,与宋江初次相识的行者武松。
此鲈鱼非彼鲈鱼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范仲淹这首《江上渔者》,说的是长江淡水鲈鱼。鲈鱼虽美,却离不开打渔人的艰辛。每每读到这首诗,总让人想起那烟波浩渺的长江,想起那一叶小船在风浪中颠簸起伏,想起冒险捕鱼以求养家糊口的渔人的辛苦。范仲淹创作这首诗时,正值北宋仁宗年间。那时长江鲈鱼已是达官显贵追捧的珍馐,价格不菲。诗中“但爱鲈鱼美”一句,既是对鲈鱼美味的赞叹,也是对贫富差距巨大的北宋王朝的隐晦批评。
长江鲈鱼,又称四鳃鲈,是长江流域特有的珍稀鱼类。它体态修长、鳞片细密、肉质细嫩、味道绝美,古人称其“肉如凝脂,味胜河豚”。这种鲈鱼最特别之处在于其鳃盖后方有一道橙红色的斑纹,形似另外一片鳃,故得名四鳃鲈。它栖息于长江口咸淡水交汇处,以小鱼小虾为食,每年秋冬季节最为肥美。犹记得当年我在上海工作那几年,每到秋风落叶时节,总能在菜市场上见到它们的身影,问问卖鱼的大叔,他总会说:“侬知道不啦,现在野生的四腮鲈鱼好贵的,这些都是养殖的品种,也蛮好吃的啦。”就算这养殖的四腮鲈鱼,也得大几十元一斤,对于工薪阶层的我们,只能偶尔打打牙祭。
范仲淹笔下的鲈鱼,与今天我们常说的海鲈鱼并非同一种类。海鲈鱼主要分布于渤海、黄海等海域,与长江鲈鱼虽同属鲈形目,却是不同的属种。明代江苏太仓人王世贞(1526-1590),明世宗嘉靖二十六年(1547)进士,官至南京刑部尚书,以诗文名于世,曾与李攀龙共主文坛三十余年。他有诗赞云:“渤海鲈鱼肥,秋风起时美。”说的就是产自渤海的海鲈鱼。清代大才子、诗人袁枚在《随园食单》中也曾写道:“海鲈鱼,肉细而嫩,味鲜而美,胜于江鲈。”可见古人早已认识到这两种鲈鱼的差异,并且给了海鲈鱼不低于长江鲈鱼的极高评价。有人说,渤海沿岸,海鲈鱼品质最好的地方莫过于烟台,烟台海鲈鱼品质最好的地方,莫过于蓬莱、长岛。原因是:蓬莱长岛之间有渤海海峡,水流急,鲈鱼要想捕到食物,要加大运动量。海水温差大,宜于鲈鱼皮下脂肪的积累,鱼肉甘甜香美,饵料丰富,非常适宜鲈鱼生长繁衍。
一鱼数吃海鲈宴
渤海鲈鱼,口大而宽,眼黑而亮,体型大,分为白鲈和黑鲈两种,都是体型粗而长,鳞片十分粗糙,身长能长到一米左右,最大能长到一米半,体重可达十五到二十公斤。海鲈鱼下颌长于上颌,鱼嘴较尖。白鲈背部呈青灰色,腹部较白,体侧有不规则的黑色斑点;黑鲈颜色较黑,整体颜色深黑灰色,黑色斑点不明显。
蓬莱、长岛出产的鲈鱼大多是白鲈鱼,因为这种鱼非常耐寒,寒冬腊月也时有捕获,所以蓬莱人也叫这种鱼为“鲈寒子”。这种鱼性情凶猛,以小鱼、虾类为食,是典型的肉食性鱼类。每年春季,渤海鲈鱼会从深海向近岸洄游产卵,秋冬又返回深海,这种洄游习性使其肉质格外鲜美。
在蓬莱,渔民们捕捞鲈鱼的方法最常见的是绳钓,即在一条数百米长的绳上系数百个鱼钩,挂上鱼饵,用小木筏放入海中静候鲈鱼上钩。海鲈鱼特别贪吃,在碰到鱼群的情况下,极少有空钩的,钓上来都是一嘟噜一串,真是喜煞个人。在几十年前,也有使用围网的,这种方法需要多人协作,将鱼群围住后一网打尽。现在人工很贵,一个普通的渔家雇工月工资都是在一万大几千元,所劳非所酬,主家没有利润,所以多少年也没有看到下大围网的盛况了。立冬小雪以后,我们村西庄的小码头上,礁石滩上,一排排都是冒着风雪严寒甩钓鲈鱼的“鱼痴子”们,他们往往一钓就是一天一夜。鲈鱼劲大,咬钩时,那种人鱼互搏的感觉让人如痴如醉,他们往往追求的不是钓的战果,而是钓的过程,这种纯爷们的享受。
说到蓬莱鲈鱼的烹饪,最经典的当属清蒸鲈鱼,只需简单的葱姜,就能将鲈鱼的鲜美发挥到极致。清代美食家李渔曾说:“鲈鱼之美,全在一蒸。”确实,上好的蓬莱鲈鱼,蒸熟后肉质细嫩,汤汁清甜,夹上一筷子,令人回味无穷。此外,红烧鲈鱼、糖醋鲈鱼、鲈鱼汤等做法也各具特色。在蓬莱,最为著名的当属“鲈鱼数吃”宴:鱼头炖豆腐,鱼身清蒸,鱼尾红烧,菊花鲈鱼球,三丝鲈鱼卷,糟熘鲈鱼片,香辣鲈鱼皮等等,将一条数公斤大鲈鱼的美味发挥得淋漓尽致。蓬莱好几位国家特级厨师都擅长“全鲈宴”,且各有各的绝活,所擅长的菜品也绝不雷同。
蓬莱素有“海鲜之乡”的美誉。这里地处渤海湾,水质清澈,饵料丰富,出产的鲈鱼格外肥美。每年秋季,慕名而来的食客络绎不绝,只为品尝最地道的蓬莱鲈鱼。当地渔民常说:“蓬莱鲈鱼甲天下”,这话虽有些夸张,却也道出了蓬莱鲈鱼的独特魅力。
从范仲淹笔下的长江鲈鱼,到今日享誉四方的渤海鲈鱼,鲈鱼之美,不仅在于其鲜美,更在于它承载的文化与地域特色。一条鲈鱼,串起了江河湖海的故事,连接着古今食客的情怀。正如苏轼所言:“鲈鱼堪脍,季鹰归未?”这鲈鱼的美味,早已超越了单纯的饮食之乐,成了中国人心中一份难以割舍的文化情结。
一条鲈鱼做大媒
听姥娘说,父亲和母亲的媒人是一条“三斤十四两”(约合二公斤)的大鲈鱼。
姥娘家和奶奶家是前后街,姥娘和奶奶的娘家又是同一个村,互相知根知底。我父亲是家里的老小,母亲是家里最小的闺女。那一年,父亲二十三,母亲十九岁,伙伴们都觉得他俩挺般配,就想给他俩往一起撮合。父亲腼腆,脸皮薄,心里有这个意思,嘴上却不好意思说,更不用说主动去追了。两个人在街巷里见了面,往往是父亲先低了头,红了脸。
我们村在海边。村北头,离大海最近的住户不足五十米,就算是住在村子最南头的人家,离海也就二三百米。冬天,父亲有早起去海边溜达的习惯。那是个还没出九的正月底,刮了两三天大西北风。天刚蒙蒙亮,父亲就去了海边。海草和冰凌里缠着一条大鲈鱼,父亲提起鲈鱼往家走,路过姥娘家门口,停下了脚步,思量再三,鼓足勇气,敲开了姥娘家的街门。天还没大亮呢!姥娘打开街门一看,父亲提着条大鱼站在门外,对姥娘说:“婶子,鱼!”还没等姥娘回话,他扭头走了。姥娘隐隐约约知道点父亲相中母亲这档子事,提鱼进家,就告诉了母亲。母亲的脸刷地红到了耳朵根。
大姨二姨都嫁得远,姥娘早想把小闺女留在身边。天大亮了,街上响起了卖豆腐的梆子声,姥娘挖了一斤黄豆,换了二斤半卤水嫩豆腐。把这条大鲈鱼上秤一称,三斤十四两(姥娘家是十六两的老秤)。姥娘把这条大鲈鱼刮鳞洗净,一切两开,加上豆腐,炖了半锅。炖好了,叫我母亲把鱼头那一半送到了我奶奶家。
下晌,奶奶和姥娘在大队的饲养院捯粪。奶奶问姥娘:“泰婶子(我姥爷小名叫泰),跟哪儿弄来的那么大个的鲜鲈鱼?”姥娘拄着二齿钩子,笑着说:“早上我一开街门,‘扑通’从天上掉下来的呗!”
转眼到了阴历年底。奶奶家杀年猪。奶奶叫父亲去邀母亲来家吃杀猪菜。奶奶用小米豇豆蒸了黄澄澄艮盈盈的小米干饭,用肥肠、猪血、猪头肉、粉条、青萝卜块炖了满满一锅杀猪菜。奶奶一个劲儿往母亲碗里夹肥肠、猪头肉,笑着对母亲说:“娜(我母亲的小名),咱还用找媒人哪?这个猪头我看咱就省了吧——”又乜斜着眼看了看猛往嘴里扒饭的父亲说:“那条三斤十四两的大鲈鱼权当是你俩的媒人得了!”父亲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