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锦远

在老牟平人的记忆里，二月二是乡村里独有的热闹日子。天还没亮，大自然就奏响了热闹的晨曲。公鸡扯着脖子“喔喔”地叫着，打破了夜的宁静，那声音就像在宣告新一天的开始。狗狗们也被感染，兴奋地“汪汪”回应，和大公鸡一唱一和，让村子里充满了生机。紧接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点燃了整个村子的热情。大家都盼着借“龙抬头”的好兆头，让新的一年顺顺利利，日子越过越好。

太阳刚露头，理发馆门口就排起了长队。老牟平人都相信，二月二这天剪头发，能给生活添些活力，一整年都精神饱满，做什么都顺顺当当。

放鞭燃炮是这一天的重头戏，孩子们又紧张又兴奋，像欢快的小鹿，双手紧紧捂住耳朵，眼睛却瞪得大大的，盯着鞭炮炸出的火花，每一声爆响都让他们兴奋得蹦起来，那高兴劲儿都快溢出了天外。

女人们在这天也能偷得片刻清闲，这缘于一个有趣的规矩。二月二这一天不拿针不动线。穿针引线时要弯腰低头，而在这“龙抬头”的好日子，万物都要昂首挺胸，这既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是老辈人对女同胞们的关怀，让女人们也能歇口气。

和春节、十五那些大节日比起来，二月二虽然没那么隆重，可在“吃”这件事上，老牟平人一点也不含糊。除了象征团圆的饺子，最让人惦记的就是“蟹豆”了。这“蟹豆”，其实就是干炒黄豆，一到二月二，家家户户的厨房里就飘出诱人的香味，把孩子们都吸引到灶台边。孩子们眼巴巴地望着锅里翻滚的黄豆，小嘴巴不停地咽口水，满心满眼都是对这美味的渴望。

这炒好的黄豆为啥叫“蟹豆”，说法不一。有人说炒熟的黄豆圆滚滚的，像一只只藏在贝壳里的小螃蟹；也有人说加工后的黄豆黄澄澄的，像极了鲜美的蟹黄，光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其实，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口咬下去，满满的都是家乡的味道，那是一种让人心里暖乎乎的滋味。

为啥要在二月二吃“蟹豆”呢？一种说法是“吃虫说”。过去，蝗虫是庄稼人的大敌，一闹蝗灾，庄稼就颗粒无收，老百姓常常挨饿。所以农家人对蝗虫恨之入骨，牟平农村特别是沿海一带，到现在还有人把“蟹豆”叫做“蟹虫”，有的地方叫“蝎豆”或者“蝎虫”。吃“蟹豆”，就是盼着能把害虫都吃到肚子里，保佑庄稼有个好收成。还有一种说法是希望用炒豆时锅里噼里啪啦的声响，唤醒冬眠的睡龙，让龙王早早上岗来保佑当年风调雨顺，庄稼茁壮成长。老祖宗们用这样充满创意的方式，表达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期许。

不过，黄豆虽然营养丰富，却也藏着点小秘密。它含有胰蛋白酶抑制素、尿酶、血球凝聚素等物质，干炒的时候不容易被分解。吃了干炒黄豆，这些物质会在肚子里捣乱，让人肚子胀得难受。小孩子贪吃，或者吃了炒得外焦里生的黄豆，还可能恶心呕吐、拉肚子。所以，家长们总是再三叮嘱孩子要少吃。

我就有一段和“蟹豆”有关的难忘经历。十一岁那年的二月二，阳光格外明媚。下午，我和小伙伴们相约去田野里拔豆棍。正拔着，我瞧见几个小伙伴一边弯腰拔棍，一边偷偷往嘴里塞“蟹豆”。微风一吹，那炒黄豆的香味直往我鼻子里钻，勾得我肚子里的馋虫直打滚。我哪还有心思拔棍，傻愣在那儿，眼睛死死地盯着小伙伴动个不停的腮帮子，心里则想着那“蟹豆”一定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美味。

或许是我的馋样太“出镜”了，有个小伙伴瞧见了，从兜里掏出一小把“蟹豆” 塞到我手心里。我连谢谢都没顾得上，抬手就把豆子全都塞进了嘴里，还没尝出个啥滋味，就咕喽咕喽地下了肚。

傍晚，太阳渐渐西斜，我又饿又渴，和小伙伴们背着满满的一篓子豆棍，熟门熟路地来到山坡上的月牙泉边。我们用手扒开泉面上的枯枝败叶，便迫不及待地撅起屁股，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

不料，晚饭刚吃完，我的肚子就开始造反了，又胀又痛，像有千万只小虫子在里面乱咬，上吐下泻折腾了大半夜。老爹看我脸色煞白，疼得直打滚，连夜把我送到了公社医院。在医院里待了整整三天，我才缓过劲来。我一直纳闷，为啥小伙伴们都没事，而唯独我却摊上了这样的“好事”？还是老妈叹了口气说：“这都是穷的不是！”想来也是，那时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肠胃也脆弱，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从医院回来后，我就落下了个毛病，一看见炒豆就犯恶心，后来连豆腐、豆芽这些豆制品都不能吃，一吃就反胃。就这么过了十几年，我才摆脱了这个心理上的梦魇。

如今，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二月二吃 “蟹豆”的习俗在很多地方慢慢消失了，有些人甚至听都没听说过。可在牟平的一些农村，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是喜欢在二月二给孩子们做些干炒黄豆或者爆豆，像是在延续一种古老的仪式。现在大家讲究科学，加工“蟹豆”的方法也变了。以前是直接干炒，现在是先把黄豆煮熟，再进行深加工。这样既能分解有害物质，又能提高蛋白质的营养价值，肠胃也更好消化。有人把黄豆煮熟或者蒸熟，晾干后加盐炒成咸口的“蟹豆”；也有人不加盐，喷上糖汁，炒成甜甜的“糖豆”。这样做，既健康又保留了二月二的味道，可谓一举两得。

去年二月二，我回了趟老家，发现村里的乡亲们又有了新花样，把炒豆换成了炒面块。就是把糖、油、鸡蛋和面粉和在一起，擀成薄饼，切成菱形小块再炒干，和七月七的“巧果”有点像，味道也挺不错。虽说这样做口味更好了，食品安全也更有保障，可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二月二的节日味道，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浓了，少了点小时候那种期待和热闹的感觉。

时代在变，许多传统习俗也在改变。那些曾经充满烟火气的老习俗，有的渐渐消失，有的换了个模样继续存在。可不管怎么变，那些藏在习俗里的回忆和情感，永远都留在我们心里。就像这二月二的 “蟹豆”，每一颗都藏着牟平人对家乡、对过去的深深眷恋，那是一种割舍不掉的情怀，也是我们和这片土地、和老祖宗之间的情感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