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2月28日
范雪琳
雨水节气过后,地气升腾,沉寂了一冬的种子开始苏醒,只待一点阳光与雨露,便会破土而生。娇蓝色的天空,被呼呼的海风刮得干干净净,仿佛新生一般,海冰崩裂,渔民打回了第一船冰梭子。看山,一团团的荠菜在野山坡上晒着太阳,棕红色的香椿吐出醇厚香气;看海,礁石上的海蛎微微开了壳,露出了如牛奶般洁白嫩滑的身体,江蟹子、虾爬子都从石头缝里爬了出来,感受着温暖的春的气息。
清晨五点,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爷爷算准了潮汛日子,赶到岸边时,潮水已退到三公里外,滩涂上结着层薄薄的冰壳,踩下去咯吱作响。海风裹起淤泥中的咸腥味,推得人直往坡上踉跄,爷爷裹紧褪色的蓝布棉袄,扛着铁叉子往大海深处走。我缩紧了脖子,竹篓子在臂弯晃荡。
“春脖子短,不赶早可逮不着货。”爷爷指着冰碴子底下若隐若现的沙窝说。退潮后的滩涂,留下了潮汐的年轮,一圈一圈,被干硬的冷风一刮,竟结了硬壳。爷爷用铁叉子将盐渍斑斑的泥壳刮开,褐黄色的滩涂渗出丝丝咸水,没脚踝的胶靴陷进去“咕叽”作响。我在身后学着他的样子翻找,忽然惊喜地喊:“爷爷!这儿有花蛤!”指甲盖大的贝壳沾着泥,在晨光里泛出淡淡的粉色。
滩涂边缘的盐碱地上,碱蓬草才冒出紫红的嫩芽,如一个个指向天空的手指,去年秋天枯黄的苇子倔强地杵在风里,新苇却已悄悄拱破盐壳,尖尖的绿芽像支支倒插的毛笔。渔家媳妇们蹲在避风处撬海蛎子,手腕一拐,蛎刀一弯,鲜美的气味漫溢开来。她们用头巾包住半张脸,露出的眉眼被海风吹得通红,筐里的海蛎壳渐渐堆成小山。
晌午的日头暖了些,渔港里的冰碴子化得七七八八,三三两两的渔船正在上坞,船老大蹲在甲板上抽烟,看伙计们把渔网铺满码头,尼龙网眼挂着去年的海藻,在风里晃成一片浅绿的帘子,补网的女人手指翻飞,梭子穿梭时带起细碎的银光,像在编织流动的春水。
潮沟里的水渐渐活泛起来。江蟹举着钳子横着身子四处逃窜,赶海人的胶靴印子还没被潮水抹平,新的脚印又叠了上去,不知谁家的小闺女提着塑料桶捡海螺,花棉袄被风吹得鼓起来,活像只蹦跳的彩贝壳。
不知不觉,暮色染红了丹崖山,当最后一丝橙红被海平面吞噬时,仙境大地飘起了炊烟,屋檐下的串串咸鲅鱼干在春风里轻轻摇晃,晾晒的虾皮铺满整个场院,空气里浮着淡淡的鲜。奶奶正用当季的山苜楂叶和知了鱼渔米剁碎做馅,包发面包子,爷爷蹲在门槛上抿着热乎乎的黄酒,望着远处正在返青的盐碱地:“等碱蓬草红透了,就该下蟹笼,放流打鲅鱼咯喽。”我数着篓子里的花蛤,在贝壳相碰的脆响中,听到了远处冰层开裂的隆隆声。
转眼间,明亮的迎春花早已漫山遍野地点缀起棕绿色的山,山脚下龙王庙前的柳条鼓出了几只鹅黄芽苞,香炉里的残香被春风撩得明明灭灭,爷爷渔船桅杆上的红旗搅动着春意,我听着潮声一阵赶着一阵,推着碎冰往深海去,捎走了最后一丝料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