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

一

晨曦中，我又一次登上丹崖山巅。

蓬莱阁上，极目远眺，海天一色，轻雾缭绕，如梦如幻——这是令人神往的世外仙境。

回首俯瞰，穹庐之下，城市拔节，绿树红瓦，生机盎然——这是多姿多彩的烟火人间。

凝望中，一条灵动的彩练闯入我的眼眸。我知道，这是蓬莱人，以及像我一样热爱蓬莱的异乡人魂牵梦萦的画河。

每座城市都有一条代表城市温度的母亲河。每个人心底都有一条小河川流不息。

蓬莱的母亲河是画河。“河在画中流，人在画中行。”这是千百年来蓬莱人唇齿间流淌的幸福感和获得感。

在历史光影流转中，画河以其宽广胸襟，包容天下，利乐众生，向光而行；以其绰约风姿，守望着小城的发展与醇熟；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蕴，承载着小城的繁荣与深情。

我分不清究竟是画河哺育了蓬莱，还是蓬莱的城市发展使画河的存在更富于浪漫气息。但我却知道，潺湲流淌的画河向世间完美呈现出一河两岸的美丽风景和动人故事。

二

在外地人看来，到蓬莱，过神仙日子，是美好的向往。至于与神仙零距离的蓬莱阁，是个独特的文化符号和必到的打卡地理坐标。但对蓬莱人而言，画河才是刻在他们骨髓里，偾张在他们血液里的精神图腾。

无论风云如何变幻，沧桑永远湮灭不了画河。

画河，全长6.5公里，是蓬莱城的护城河，原来叫做黑水河，因其发源于城西南的黑石山而得名。明朝永乐年间，时任登州卫指挥王宏主持在黑水河上修建了一座桥，取名“画桥”。画桥似一弯新月横卧河上。其时，两岸垂柳依依，绿上枝头，小河流水，清澈见底。更重要的是一桥飞架东西，人便于行，货畅其流。后来，人们就把黑水河改唤作“画河”。再后来，随着城市的不断扩容，画河也由壁垒屏障的护城河华丽转身，变成了滋养众生的城中河。

不知为什么，每一次看到《清明上河图》，我就会想起画河。我固执地认为，能与开封汴河媲美的，只有画河。两者所不同的是：汴河的风景，我只能在张择端的笔下寻寻觅觅，可望而不可即。但画河的丰采，就像那碗香气四溢的蓬莱小面一样，看得见，摸得着，既触手可及，又挥之不去。

从滚滚红尘中逶迤而来的画河，就是一幅唯美典雅的山水画卷。

我不止一次问过自己，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对蓬莱以及画河情有独钟，并且情真意长？归根结底不外乎两个字：乡愁。旧时，登州府设在蓬莱，我的老家牟平属于登州府辖制。头顶一片天，牟平和蓬莱是一家；脚踏一片地，牟平人和蓬莱人心连心、根连根。由此，从严格意义上说，我算作不是异乡的异乡人。

三

细细究来，我认识蓬莱是从蓬莱阁开始的。我喜欢蓬莱，却是从画河开始的。

蓬莱阁是虚无缥缈的精神寄托，画河才是真真切切的生命载体。蓬莱阁是表象，画河才是内在。

我是个俗人。我喜欢云蒸霞蔚中的画河，我喜欢灯火阑珊处的画河，我喜欢杨柳岸晓风残月的画河，我喜欢炊烟袅袅小桥流水的画河。因为只有这一切才是真真切切、最接地气的人间烟火。

何以蓬莱，因为画河。我曾多次徜徉在画河岸，触摸她的脉动，吮吸她的气息，感受她的四季，阅读她的沧桑。

这条河苏东坡一定走过。1085年，苏东坡在蓬莱当了“五日登州太守”。在来去匆匆的五天里，他上忧圣上，下恤百姓，敢作敢当，留下了名垂千古的“一诗两状”。他登临蓬莱阁，写下了浓墨重彩的《海市》诗。他获知登州盐政弊端，奋笔疾书《乞罢登莱榷盐状》，朝廷为此废除了以往当地食盐专营专卖制度。百姓拍手称快，喜大普奔。他发现登州海防薄弱，上奏《登州召还议水兵状》。朝廷采纳了他的建议，登州海防得以进一步巩固。苏东坡离开蓬莱后，人们没有忘记他，在画河岸边修建了“苏公祠”，在城内“三贤祠”中将他奉为三贤良之一。

这条河，戚继光一定走过。画河岸边一定留下过他爽朗的笑声和嬉戏的身影，校武场上一定留下过他飒爽的英姿。他一定也曾闲坐画河边吟唱“画河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画河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画河更赋予过他强健的体魄、坚韧的品格。正因为浓浓的爱乡情、爱国情加持，才有了他后来率领“戚家军”秣马厉兵、驰骋疆场、抗击倭寇的英雄史诗，才有了“大小百余仗，未尝一败”的辉煌战绩。每一次站在戚继光塑像前，我都会毕恭毕敬地深施一礼。因为戚继光是真正的民族英雄，戚继光是蓬莱的传奇！

这条河，考狄文一定走过。这位集教育家、翻译家、慈善家于一身的美国基督教北长老会传教士，历尽千难万险，不远万里来到蓬莱，于1846年在画河岸边设立了登州文会馆。这所19世纪中国最好的教会学校，让考狄文成为中国近代教育的先驱。

这条河杨朔一定走过。是画河给予他文学的滋养、泉涌的才思、多情的文笔，是画河让他写出蜚声文坛的《红石山》《三千里江山》《荔枝蜜》《香山红叶》《海市》等名篇。他和刘白羽、秦牧一起并称为“中国当代散文三大家”。杨朔是蓬莱的骄傲。

漫步画河岸边，我能强烈地感受到历史和现实的交融，庄严与仰望的际会，文化的碰撞与赋能。我心如潮涌，翻江倒海。

叔本华说：“水给人以生命的感受。”在画河，我感同身受，深以为然。

四

今天，我抖落一路风尘，又一次来到心心念念的画河身旁，就是要看一看画河的新变化，听一听画河新传奇。

我的寻芳之旅是从上水门遗址公园开始的。

上水门是画河进城的入口。曾几何时，这座建于明洪武九年（1376年）的地标建筑仅剩下一段残垣断壁和拱形门洞。她像一位风烛残年的孤独老人在夕阳下打着瞌睡。如今，上水门遗址一改颓势，修葺一新。这座历经六百多年风雨的见证者焕发出勃勃生机。在灿烂的阳光下，我分明看见，上水门开心地笑了。

不仅如此，与上水门一起改变的还有她的周围邻居。这里已经新辟成百姓公园。公园里，茂林修竹，错落有致，绿地棋布，小径纵横，水流澹澹。置身其中，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如今，“河畅、水清、岸绿、景美”的水域景观和生态环境已见雏形。茶余饭后小城人呼朋唤友，拖儿带女，恣意享受着慢下来的时光。这里俨然成为基础设施完备的景观河，成为人们休闲、娱乐、健身的网红打卡地。

我遇到了一位锻炼身体的矍铄老人。老人告诉我，他姓朱，是名退休中学教师，今年七十有二，打小就生活在画河岸边。画河看着他成长，他见证画河变迁。画河两岸的建筑工地，机械轰鸣，我有理由相信，画河改造工程完工后，天会更蓝，水会更碧，空气会更新鲜。小城人的心情会更舒畅，生活会更美好。

到那时，我将乘一叶扁舟，沿画河顺流而下，出水城，到大海，去追赶八仙的脚步。我要告诉他们：成仙不必越洋过海，在蓬莱即可达成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