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3月03日
张吉明
20世纪60年代中期,我中学毕业,考上了高中。当时,以我的年纪,也能帮父母挣工分了。
父亲说:“别上了,家里这么困难,回生产队挣工分吧。”母亲则忧心地说:“别人家的孩子,考不上还补习呢,咱孩子考不上也就算了,考上了怎么着也该叫他上呀。过日子是属节节虫的,过一节儿说一节儿吧。”
母亲不忍心让我辍学,我十分感动,但家里的困难我很清楚。作为长子,我总是千方百计帮助父母分忧解难。
当时,烧水做饭的柴火很缺乏。尤其是到了冬天,取暖做饭都成问题。由于我们县内就有无烟优质煤(老百姓称之为石炭或炭)矿,因此,买炭倒很方便,但运到家门口的太贵,父母亲根本不舍得买。煤矿在离我们家几十公里远的炭灰铺村,听说从炭窑口直接买,不加运费,可以便宜一半多。于是,我决定拉小架子车到炭灰铺炭窑口买炭,父母听了当然高兴,毕竟孩子是想为他们分担些养家糊口的责任。但因全是山路,母亲还是不放心地说,上山下岭,一天来回那么远,多了拉不动,少了不值当。我对母亲说,能拉300公斤,值当。
当时我刚18岁,拉300公斤炭上山底气不足,便提议让11岁的三弟一起去。母亲说,他那么小,别说帮你干活,就是光走路也得把他累坏了。我说,去时是空车,弟弟坐在车上我拉着他走,回来时,平路、下坡我拉着他走,只需上坡时他帮我推推。母亲同意了。
头天晚上,母亲给我们贴好玉米面枣饼子,预备我们一天的干粮,我们则把架子车和装炭的麻袋备好。
第二天凌晨3点钟,夜色还很沉,我和弟弟就起床,随便吃点东西,带上干粮,带上钱,拉着小架子车出发了。那时我们村到炭灰铺只有简易的沙土公路,冬天的缘故,路都冻得硬邦邦的,车轮轧得路上的沙石轧轧响。月亮高高挂在黛蓝色的天上,稀稀落落的星星又明又亮,空气干冷干冷的,冻得耳朵失去了知觉,鼻子一阵阵地发酸发痛。我拉着坐着弟弟的架子车,顺着公路,上山下岭,弯来绕去。四周一片寂静,我们却有一种雄赳赳、气昂昂、能为家里干大事的自豪感。弟弟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一路上问这问那。从天上有神仙没有,地下有鬼没有,到山沟里有狼没有,水里有妖怪没有……问不完的问题。那是长大以来我和弟弟交流时间最长的一次。
我们就这样,说着笑着,一路欢歌,于11点左右赶到炭灰铺。等交钱,过磅,用麻袋装好炭后,已是中午12点了。我们急急忙忙啃了几口自己带的干粮,紧着往回赶路。
返回的路远没有来时那么轻松,我们已经离开家十几个小时,走了近50公里的路,弟弟虽然在来时没怎么费劲,但返回时平路、上坡,他都得跟在车后边颠颠地跑着并帮着推。渴了,我们就到路边的小河沟里,喝几口带着冰凌碴的冰水;饿了,我们就啃几口冻成冰疙瘩的枣饼子。我知道弟弟爱吃枣,就把我饼子上的枣抠下来都让他吃,尽量让他高兴。我需要他积蓄力量,在关键时候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返回的路上要翻过松路沟、柳峪两个大岭。这两个岭很高,上岭时,我在前边拼命地拉,弟弟在后边铆着劲儿推。尽管是滴水成冰的冬天,但我们俩头上冒着热气,汗水顺着脸颊吧嗒吧嗒往下掉,身上穿的棉衣都被汗水湿透,汗水沿着缝衣的针脚眼洇出来一片一片。弟弟累得早没了来时的兴致,一句话也没力气说了。但他也知道我更累,只是很懂事地憋足了劲推车。当我们到达岭顶时,几乎用完了我们的所有的力气,感觉达到了身体的极限。在极为偏僻的荒山野岭,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甚至一天连一个人影都见不到,如果我们翻不过岭来,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下松路沟岭时省力气,我让已经精疲力尽的弟弟坐上车。走了不远,正好看到前面一位砍柴的老人,背着一大捆柴草吃力地往山下走。我们赶到他身边后,赶紧停下车,让老人把柴草放上架子车,为老人拉上。弟弟有点困惑不解,但没有吱声。
当我们走了七八里路,到了老人的村边时,才帮他把柴草搬下来。老人感激地说,你们真是俩好孩子,可省了我的力气啦。老人背着柴草走后,弟弟悄悄地问我说,哥哥,咱们都那么累了,你为什么还为他拉呢?我对弟弟说,下坡加在车子上柴草这点重量,费不了我多大劲,但老人可轻松多了。雷锋尽为人民办好事,咱们也应该这样。弟弟默默地点点头,似乎懂了什么。
进到村口,已是晚上8点多了,繁星满天,村里人们早已掌灯吃饭了。母亲早在村口迎着我们,远远地看见我们的身影,高兴地说:“孩子,你们可算回来了,快把娘急死啦。你们俩孩子,顶星星去,顶星星回,太累了。”说着急急走到我跟前说,快停车,你先歇会儿,我拉上回家。
到了家,母亲赶紧把热乎乎的饭菜端上来,让我们洗洗手脸,赶紧吃饭。虽然我们一天来回走了七八十公里的路,很累,但我们能为父母分忧,我们心里很甜很甜,吃着母亲做的饭菜很香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