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兆坤 史纪明 撰文/供图

郭宗皋（1499-1588），字君弼，福山县城里人，明朝嘉靖八年（1529）中进士，入选翰林院庶吉士，后任湖广道监察御史、大理寺少卿、兵部右侍郎、南京兵部尚书等职务，官至正一品。他为官清廉，直言敢谏，被誉为“铁头御史”；多次蒙冤，曾先后被廷杖、罚俸、革职、戍边，最长贬谪戍守边关17年。隆庆元年（1567），饱受戍边之苦的郭宗皋终被赦免，调回京城，复职启用，后任南京兵部尚书。

隆庆二年（1568），70岁的郭宗皋虽居高位，已无意仕途，辞官回到家乡福山县，结束了40年的为官坎坷之路。他老骥伏枥，壮心不已，在家乡度过了20载勤勤恳恳的田园生活，乡民皆尊称他为郭尚书。

郭宗皋致仕后回到家乡做的第一件大事，是在盐碱地上种植水稻，成为胶东卤地种植水稻创始人。对此，不同时期的《福山县志》《登州府志》和《烟台市志》（1994年8月版）都有明文记载。

一

郭宗皋在家乡盐碱地试种水稻的想法，最早萌生于嘉靖十七年（1538）。其时，他为山西副使，驻代州。闲暇到城南，见有“稻田数十区，土白如雪，极卤之地也。夏月再出，其稻甚茂，予于是知卤地可稻也”。

盐碱地是贫瘠的代名词。他向老农请教，明白了利用河水改造盐碱地种植水稻的方法，并得知秋后收成数倍于旱田作物。此时他联想到家乡福山县城后泊的涝洼盐碱地“春天地面泛盐白茫茫，夏天地里积水一片汪，冬天芦苇凄凄一片荒凉”，乡民只能种耐盐碱耐涝的高粱、穇子，日子过得很苦，不乏逃荒讨饭者。他“勃然兴念作水田于柳行庄，用水之力变卤之恶，地不易者力增焉，不亦我恒产不足者之一策乎？”

嘉靖二十四年（1545），郭宗皋为陕西参政，分守西关，辖宁夏，发现宁夏人也多以卤地种水稻，悔自己所见晚也。

嘉靖二十六年（1547），郭宗皋谪戍靖虏（今甘肃靖远县）长达17年，闲暇涉猎古籍时，又多次见到改造盐碱地为肥田的记载，进一步认识到卤地种植水稻是由穷变富的好方法，坚定了他在家乡卤地种水稻的信心。其间，他曾多次致书家乡的儿子，教其试种水稻，但儿子们不懂种子、水田、育秧、栽植、管理方法等,因此未成。

隆庆改元（1567），郭宗皋“蒙恩释归”后，在南京兵部尚书的高位上决意辞官归故里。此时他已踏入“古稀”的门槛。皇上恩准后，他迫不及待地于是年冬天返乡，并从南京带回一名水车制造木工和一名经验丰富的稻农，择福山县城后（北）位于柳子河畔的柳行庄东40亩盐碱地，开始了卤地种植水稻的农民生活。

二

隆庆三年（1569）春暖花开，柳子河畔柳行庄东的盐碱地上一片忙碌的景象。一拨当地帮工在水车工和稻农的指导下，修水渠、垒田埂、造水车、整稻田、育秧苗等多管齐下，很快把稻田整好，造出用牛和人工牵引的水车3台，把柳子河水引入田间释走盐碱。立夏以后，气温逐渐升高，稻田里开始了插秧、灌溉、施肥、灭虫等劳动；夏至过后，水田一片绿色，稻苗茁壮生长，逐渐长至齐腰深；寒露前后，天气转凉，水稻也已成熟，稻田里一片金黄，微风吹来，散发出阵阵醉人的芳香。

郭尚书经常亲临稻田，“躬督沟塍”：根据当地气温，和稻农一起研究耕地、插秧环节与管理方法；根据《王氏农书》法，用木栅遏水，“水自溢上，不复用车”。时任福山知县金世知，安徽池州人，熟悉水稻种植，也常来稻田地头，教尚书“南方粪田引水耕莳之法”，并建议尚书为水渠做石闸，取得卤地水稻种植经验，在县域推而广之。

开镰收获水稻那天，郭尚书请来了知县和本邑名流好友，看农夫挥镰收割，感受水稻种植成功的喜悦。他竟换上短衣，穿上旧鞋，挥镰亲自割稻，累得满头大汗，然后和知县、好友齐聚畯喜亭上，品尝提前加工好的、色白如雪、软糯喷香的稻米饭，欣喜地把盏赋诗唱和。郭尚书即兴作诗，先抒致仕回乡后开辟稻田的喜悦：

九重思泽解朝簪，

七十年颠倦鸟心。

餐粥旧田分碧涧，

茅茨新构拥青林。

后述携稻农返乡种稻的经过：

瘠土变为泽国田，

清流时借赋诗泉。

老农东路三千里，

雇值青蚨半万钱。

六月莲塘花正开，

稻翻新雨碧云堆。

江南有客曾倾盖，

笑问何人缩地来。

再吟水稻收获与知县及名流好友同乐的胜景：

一

获稻秋霖霁，松荫坐夕晖。

鸥闲人共适，霞落雁俱飞。

郭远山田贱，年丰瘠土肥。

老来畝亩兴，学稼不知非。

二

碧水年年稻，青林日日来。

荒山成泽国，幽口坐莓苔。

卒岁聊餐粥，空囊有酒杯。

租完喜无事，长啸白云隈。

三

水心亭畔午风香，

晚稻芙蕖各吐芳。

皂盖漫劳过薜荔，

断章特为赋鸳鸯。

淹留尽日盘餐薄，

潇洒挥豪雅兴长。

欲使折巾从郭泰，

自同潘岳变河阳。

读着这些诗作，我们仿佛看到，一位精神矍铄的古稀老人，在付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之后，终于将卤地水稻试种成功。此时，他正站立水亭之上，高举酒杯，志得意满，与众宾客高声唱和，“其喜洋洋者矣！”

三

第一年水稻平均亩产四五斗。随着种植、管理方法的不断完善，产量逐年提高，第二年平均亩产七八斗，有的地块超过一石。第三年，大多数地块亩产已经超过一石，有的地块甚至达到二石。为庆贺水稻丰收，郭尚书特作《柳行庄水田记》，并刻石立碑（其碑现被西关村管姓居民收藏，其文被历版《福山县志》收录），留下了福山县种植水稻的宝贵历史记录。

郭尚书卤地种水稻的初衷是解“我恒产不足者之一策”。但随着与知县共识于“盖其意欲因我以导民也”和水稻种植的成功，坚定了他传授稻经，大面积推广卤地水稻种植的决心。在稻田里，他特意安排南方稻农教授当地帮工种稻之法，让帮工留心学习，掌握每个环节的技能，鼓励他们努力成为种水稻的行家里手，并答应免费给予稻种，开发自家稻田；利用多种场合，现身讲解卤地水稻比旱地作物的优越性。但因乡民缺乏水田意识和客观条件不具备而短时间没有奏效。令人惊喜的是，在郭宗皋去世后28年，即万历四十四年（1616），“邑令宋大奎以先是苦旱致大饥,因为经制，倡造水车三十余架，令民有田邻河者皆得引注，计水田成熟者千一百六十二亩，所获溢陆田数倍”（《福山县志》文载）。乡民基于郭尚书及子孙柳行庄卤地水稻的成功实践和提供的宝贵经验，不仅开始了县域水稻的种植，而且影响到周边县域，乃至整个胶东地区，招远、龙口、莱州等《县志》都有水稻种植的记录。

胶东卤地水稻加工后做出的大米干饭，成为当时和后来很长时期可贵的好饭。一些流传至今的民间俗语做出了生动的例证：如“大米干饭养出贼来了”，谴责以怨报德的人；“大米干饭熬茄子，撑你妗嬷两截子”“搲大米，捞干饭，他爹吃，他娘看”“穇子换大米，五升不顶一升”等，均说明了大米的珍贵。功勋者即是致仕高官、年逾古稀之人郭宗皋。

四

郭宗皋在种植水稻过程中，主导了一件助邻迁坟的事，更令人感动。郭氏水田旁的邻田里有一座孤坟。一天，坟主家人突然找到正在田梗上与稻农切磋稻田施肥的郭尚书，讷讷地说郭家水田靠祖坟较近，长此下去祖坟会浸水，请尚书大人看看怎么办好。郭宗皋当即随之前去察看，感觉并无大碍，但从坟主角度考虑应予理解，忙予道歉，然后询问坟主家人打算怎么解决。坟主家人说，打算迁坟，但家贫无力办理，希望尚书大人能够给予帮助。郭尚书当即表示同意，并很快雇请风水先生帮忙选择墓地，择日安排迁坟，一切费用，全部由他负担。

其时，郭氏正由郭宗皋发起筹建祠堂，需要较多银两，家人不太愿意多出补偿。郭宗皋说，咱们建祠，人家迁坟，事情一样重要。而且，人家迁坟还是因为我们而起。咱一定不能让人觉得官宦人家欺压乡邻，咱应该多给人家一些补偿，不行祠堂就缓建或者建得简单一些吧。迁坟事情办妥后，不仅坟主家人欢欢喜喜，四周乡邻也都纷纷夸赞郭尚书开阔的胸襟和爱民善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