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3月12日
李云珅
清明前的雨丝总像未流尽的泪,沾湿了粉墙黛瓦。我站在老宅的游廊下数檐角风铃,第五声铃响时,东厢房的窗棂忽然漫出暖黄的灯光。祖母的铜手炉又煨热了,炉里炭火哔剥,炸开几粒松子香。
后园的海棠树不知何时抽了新芽,嫩叶蜷曲如婴孩的拳。去年冬天我亲手系在枝头的红绸带褪了颜色,却仍缠着几缕去岁的春风。青石板上覆着薄薄苔衣,踩下去会渗出翡翠般的汁液。墙根的荠菜花白得清瘦,倒像是被月光浸透的。
二月初七那日,我见到第一只归燕。它掠过池塘时,水面刚融的薄冰裂开银鳞似的纹,倒映着灰蓝翅尖裁碎的天空。老门环突然叮当起来,邮差送来远方的信笺,信纸间夹着几片异乡的樱花。父亲在信上说,岭南的木棉已经烧红了半边天。
夜雨涨满天井时,瓦当滴水击打着陶瓮,奏出绵长的宫调。我提着玻璃风灯照见雨帘中的紫藤,去年的枯藤竟在暗处萌发新绿,细藤攀着月光向上蜿蜒,像谁悬在空中的掌纹。厢房里传来祖母的轻咳,她总说春寒比冬雪更蚀骨。
三月三的纸鸢断线那刻,满城柳絮正飞雪。我兴致顿起,搁下画笔,起身追着那飘摇的纸鸢奔去。一路穿过熙攘的街巷,跑过那座古朴的石拱桥。桥下春水新涨,水波潋滟,几瓣早落的桃花悠悠地浮于水面,随波逐流。对岸茶寮飘来新焙的龙井香,混着采菱女的吴侬软语,在暖风中酿成微醺的酒。忽然瞥见断线纸鸢挂上老槐树梢,枝头嫩芽已舒展成碧玉簪。
昨夜推窗,忽见银河倾落人间——原是满架荼蘼开了。月光在花瓣上流淌成河,夜风过处,细浪翻涌着银白的光。想起去岁此时,祖父尚安然坐在藤椅之上,在这荼蘼花架下,缓缓讲述着那段烽火连天的抗战岁月。他的眼神深邃而坚毅,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阻隔,回到了那硝烟弥漫的战场。烟斗里升起丝丝缕缕的青雾,在月光下袅袅升腾,恰似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中,弥漫的烽火硝烟。
今晨打扫台阶时,发现青砖缝里钻出星星点点的婆婆纳,这是从哪场旧梦里逃逸出来的?竹帚沙沙掠过石阶,惊起两只粉蝶,忽闪着翅上未干的春色,跌进满园流淌的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