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越

去年的除夕夜，我和奶奶睡在一铺火炕上。火炕不大不小，彼此之间无需刻意礼让，一切都顺其自然，按照自小的睡觉习惯，我心安理得地睡在了炕头。

农村老房子的窗缝大一些，总有冷风时不时偷偷钻进来。那晚，我摸索着去握奶奶的手，想给她暖一暖。担心奶奶手冷，我小时候睡觉也喜欢握着奶奶的手。

握上手，我轻轻摩挲，那触感让我一惊——那手干燥得如同薄薄的纸张，仿佛已被岁月抽去了所有的水分。奶奶的手在我掌心里微微颤抖，想要抽回去，我却握得更紧了些。黑暗中，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童年。小时候，这双手给我包最爱吃的饺子，捏出一个个精巧的褶子；这双手给我擀面，做我爱吃的打卤面；这双手给我梳头，扎出漂亮的辫子，让我在小伙伴们面前格外得意……

正月初四，我去姥姥家拜年，一进门，就看见姥姥的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接下来，妈妈给姥姥换药，我才第一次仔细地端详起姥姥的手——指节因常年劳作而变形，手背上布满老年斑。我想起从小到大记忆中的姥姥，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忙里忙外。她的手，是艰辛岁月的见证。

我想，自己曾经是多么自私，竟然心安理得地享用着长者伤痕累累的手捧出的温暖。奶奶、姥姥，她们把疼痛都藏进皱纹深处，像大地吞咽风雨，那些以为顺理成章的爱，原来都是岁月从她们血肉里开出的花朵。我怎么才意识到，她们一生勤劳，从早到晚都在为家人忙碌着。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还未洒进院子，她们就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她们的双手曾经在寒冬里洗过数不清的衣服，在烈日下收获过多少筐菜，在深夜里缝补过多少件衣裳。洗衣、做饭、打扫庭院，那双手仿佛不知疲倦，不停地在各种家务中穿梭。到了田间地头，她们更是毫不含糊，握着锄头，辛勤地耕耘着土地。

妈妈的手不像奶奶和姥姥的冰凉，因为做快递工作每天需要搬运货物，收、送快递使得妈妈的双手经常热乎乎的。可妈妈的手，何曾见柔润细嫩？生活的重担不只在爸爸肩上，妈妈也是家庭的支柱。那双曾经细腻、柔软的手，如今与柴米油盐酱醋茶不分离，也已经变得那么粗糙。

我的手虽然不算细嫩，但至少干净整洁。可我怎么从未想过，正是那一双双冰凉或粗糙的手，托起了我能安心读书的生活。她们的手，是无声的付出，是无言的爱。

二十多年了，我多少次握过她们的手，却握不住流逝的时光，还有那些被忽视的付出与爱。我终于懂得，这双手与那双手之间，一直都像血脉相连的河流，涌动着生生不息的爱护与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