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3月15日
刘志坚
乡亲都说凤鸣没出息,庄稼活儿一窍不通,整天腰里别着把唢呐,吹个没完。
凤鸣吹唢呐是祖传的手艺,他爷爷“吹手张”是闻名全县的吹奏艺人。那老汉个儿不高,但唢呐一吹,气场瞬间强大,身边比他高的人,都似乎矮了半截儿。
那年,杨家老祖仙逝,吹手张一早就到了。先拿烧酒润了唢呐哨片后,吃了一大碗荷包蛋才开始吹。正所谓饿唱饱吹,《大出殡》乍响,那声音像烧红的铁条,直接就捅进了送行人的天灵盖。众人浑身一激灵,看热闹的孩子“哇”地嚎出声,倒像抢了主家的孝帽子。起灵送葬时,《哭坟》声起,抬棺的麻绳仿佛都能渗出泪的咸味儿。
吹手张把一身的本领都教给了凤鸣,据说凤鸣之名,就源自唢呐曲《百鸟朝凤》。得了爷爷真传的凤鸣,读小学时就能领衔独奏。那年堂叔娶亲,堂婶跨火盆时,凤鸣把《百鸟朝凤》吹得宛转悠扬,尾音拐弯儿时,灶膛的火苗竟蹿高了三寸。
后来,凤鸣小学没毕业就跟他爷爷走村串乡,撑起了乡村红白事的响器场子。可惜好景不长,吹手张故去没几年,时代就变了,凤鸣的“生意”越来越少。可他依旧放不下唢呐,跟我说:“吹唢呐这玩意儿上头。爷爷说魂儿到不了的地方,唢呐能……”我知道凤鸣着魔了。春天,凤鸣扛犁牵牛到了地头,不忙着耕田,先吹一曲《江河水》;麦子掉头儿、豆子爆角儿的季节,他不急着抢收,先来一段《哭皇天》;冬天闲了,他也不去拾柴烧炕,从《苏武牧羊》起头,直吹到《大悲调》收尾,全然忘了寒气逼人。
乡亲们断言凤鸣“没救了”,照这样下去,媳妇都娶不上。还有人打趣:把凤鸣家的地叫做“戏台”,说他“王小儿放牛,不往好草里赶。”果然,几年下来,日子越过越难,三十大几了还是光棍儿一根。他心一横,丢给爹一句:“我要去新疆,混不出个人样儿,绝不回来!”别着那把唢呐,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听说,去新疆的路上,凤鸣的钱几天就花完了,只能硬着头皮搭便车。在陕西地界,他拦了一辆大货车,对司机说:“师傅,我身上没钱了,给你吹个曲儿吧……”也不管人家爱听不爱听,就吹起了《山坡羊》,司机听着听着,冷不丁停了车。凤鸣心里一紧,孰料司机捂着脸边哭边说:“兄弟,你吹的调调,太像俺娘下葬时的场景了……”就这样,凤鸣一路“卖吹”终于到了哈密。
在那里,凤鸣四处打工,吃了许多苦,可还是丢不下唢呐,一有时间就上街卖艺。某天夜里,他遇到一个女“盲流”,女子的笙旁边竟也摆着一支唢呐。听了凤鸣吹的《一枝花》后,姑娘说:“你吹的曲子能听出血气。”凤鸣心里一热,有了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暖意。后来相熟了,姑娘竟主动向他表达了爱慕之意。两年后,他们回到女方的老家单县,组织了一个吹奏班子,在这个苏鲁豫皖交界的县份过活。
如今,凤鸣的唢呐班在四省边区颇有名气,生意十分红火。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他的儿孙还在某音上直播,赢得了几万名铁杆粉丝,点赞的热度比当年的灶火蹿得还高。
这些故事,是凤鸣父亲过八十大寿,他回乡省亲时告诉我的。寿诞那天,凤鸣又一次吹起《百鸟朝凤》,似在诉说他一生的热爱与坚守。乡亲们说:“凤鸣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