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大席

2025年03月25日

张玲玲

农村的侄儿结婚,我们冒雪赶回老家喝喜酒。婚宴设在村西头的饭店,酒菜丰盛,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好不热闹。推杯换盏之间,我却总感觉少了一点儿时的味道,忽然就怀念起以前农村婚宴坐大席的场景。

那时候,办婚事的头一天,喜主须在院子里支一口大锅。锅下火焰正旺,锅上热气腾腾。大厨子先烀猪下货,肝肚肺肠、大猪头统统下锅,锅里咕嘟咕嘟翻着热浪,香气四溢,飘出院外,飞到大街小巷。香味引来了一大波儿孩子们,他们挤进来,凑过去,热情的厨子趁热扯下几块肉,塞到孩子们嘴里,孩子们欢笑着一哄而散。大厨子手艺精湛,爽快麻利。弄完下货,又开始炖鸡蒸鱼炸肉丸。鱼和鸡已经提前收拾好,肉也已经剁得恰到好处,各种调料加进去煨好就可以下锅了。火烧得噼里啪啦,火星四溅,旺旺的,丝丝缕缕的香味儿很快就弥散开来。前来贺喜的人、帮忙的人、看热闹的孩子们,络绎不绝。

第二天才是结婚的大喜日子。大人们忙忙碌碌,孩子们也不闲着。跟着放鞭炮,挂灯笼,撒喜糖。欢欢喜喜地把新娘子迎进门,一应礼节过后,就可以开席了。大人告诉孩子们餐桌上的规矩:夹菜时不能乱翻,只能挨着自己的这边夹;夹完菜,筷子要并排放在自己的跟前,不可以搁在盘子上;吃菜时,不能伸舌头、不能吧唧嘴。这就是坐大席的礼数,做得好,人家会夸你有家教,否则人家就说你没出息。现在想来,我幼时跟着大人坐大席时学的一些规矩,在现在的商务礼仪中一点都不过时。

酒席设在自家炕上一桌,主角是新娘子。两大间里一桌,是娘家送客的人,这是贵宾席了。其余的客人则要分散在周围邻居家坐席。老家婚宴坐大席的规矩,是分男女座席的,也就是说男客人和女客人是分开的。

客人们的位置也是有讲究的,来不得半点马虎,须提前一个月由本家的明白人编排好座次。开席这天每桌负责的人都很尽职,大叔大妈叫着,实在不认识的,亮开嗓子喊上一声,再对号入座,论上辈分后,人与人之间马上亲近起来。农村人就是这么热情纯朴。

场地解决了,那客人分散在这么多邻居家里,怎么上菜呢?这也好办,不用找服务员,就找本家年轻一辈干净利落的小伙子来担任送菜员这一职务,这叫“端盘子”。用什么端呢?也有讲究,这种工具就是“传盘”,顾名思义就是传菜用的盘子。但这个盘子不是普通的瓷制的盘子,而是木制的方形大盘,一般可以一次性在上面摆放四盘菜。端着上菜更是讲究,“端盘子”的人,传盘要横着端,要双手握住两端,上身不动,确保汤汁不会洒出。

开始上菜了,小伙子们吆喝着:菜来喽!喷香的菜就端上了桌。菜是用大碗装着的,第一道菜必须是鸡,接着是红烧猪蹄,拌猪肝呀,炒蒜薹,炝芹菜呀,然后是清清亮亮的肉片汤,几点油花,漂着葱片,银耳点缀其间,让人极有食欲,那也是我的最爱。菜上五道,酒过三巡,话匣子打开了,人却醉了。肉丸子上来了,每个人却吃不下了。

最后一道菜是鱼,寓意富富有余,至此,大席已经接近尾声,大家基本上都吃饱了,只是象征性地举举筷子。乡间大席,现在的孩子都没经历过,甚至都没听说过。记录这样的文字,我们不是为了吃,更多的是一种情怀,一种乡愁,一种对家乡吃大席的怀念。我们的下一代,或许只能从我们的故事中有所了解。原来,在我的家乡,曾经还有这样一种“坐大席”的习俗。

这种乡间大席,只要搬进酒店,就失去了灵魂。毕竟,像我这样的“七零后”,还保留着对乡间吃大席的美好记忆,“六零后”或更早的长辈更是对此念念不忘。我们不忘的是对家乡的眷恋与不舍,不忘的是对亲人的牵挂与思念,不忘的是对传统文化习俗的敬畏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