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3月30日
郝祖涛
老黄县作为古登州要地,清代康熙年间即呈现出“士马如云”“商旅如归”的繁荣景象。境内居民“无问贫富什九皆商也”,县城商民则是“居肆而贾”。清末,黄县城商业持续发展,龙口商埠借势崛起,推动了老黄县客栈业的蓬勃发展。鼎盛时期,营业网点遍及城区繁华地带,后随着战乱等外部环境带来的困扰,客栈业由盛而衰以至惨淡经营。
见证闯关东的辉煌
亦经历过战时萧条
登莱官道是胶东半岛古代最重要的交通线,经此进出登州、莱州都要从老黄县境内穿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旧制官道每隔一段距离要设驿站,因而在明洪武九年(1376),黄县县丞杨顺祖在境内兴建了龙山驿、黄山驿,以“走递公文,运输官物,迎送过往官员”。驿站由驿丞管理,负责日常维护运营、物资储备、人马调配,安排逗留官员食宿生活。这是目前已知老黄县最早的客栈。
清朝年间,在黄县县署仪门东南处还设有三间“寅宾馆”,初时匾名“两瑞堂”,后改为“请益堂”“集思广益”。这个“寅宾馆”与早年建造在黄山镇的“公馆”均属于上档次的服务场所,用于接待公务官员、社会名流,承办食宿筵宴之类事务。只不过与龙山驿、黄山驿一样,都是官办性质的服务机构,对外是不营业的。
老黄县民营客栈业的兴起,是伴随着当地商业贸易发展,陆海交通畅通发达所带来客流增多应运而生的。按照1985年内部资料《黄县饮食服务行志》(以下简称《行志》)记录,早在清末年间,黄县城就设有3家客栈,分别为隆兴旅店、丰泰旅店和郭家大车店,均位于人流量较大的西阁外。从1911年到1919年间,黄县城新增客栈4家,总数达到7家。此后直至1949年前,正常经营的客店基本保持在七八家,但绝大多数为续营户。
龙口清末以降就依靠港口、商埠等综合优势,成为山东与东北之间重要的货物、客源中转集散地,客流高峰年份有十数万商客、劳工经此出入,这一巨大商机助推包括客栈在内的各个行业全面发展。尤其是龙口自辟为商埠后,历数载后颇具“商埠模形”,形成了“商货云集”“贸易利市”的繁荣景象,各类商号由1912年之前的“不过百余家”,增加到1917年的234家,其中“洋广杂货商已有七十余家,客栈六十余家,粮行五十余家,行店十家,轮船行三家,钱庄银号四十余家,此外又有龙口银行”(上海《申报》,1917年7月20日)。
上世纪20年代中后期,为发展龙口河北商业区,就近接待从龙口港北码头乘船进出的商客劳工,成立于1912年的龙口旅栈业同业公会,动员客栈业主迁往河北商业区经营,近10家熟稔营销管理的既有商户,如兴隆客栈、和元栈、万兴栈、天一生客栈等先后迁址创业。没有迁移的客栈,因为客源分流影响,经营收入大幅下降,有的勉强维持,有的难以为继,逐渐在市场竞争中被淘汰出局。至上世纪30年代初期,龙口经营住宿的商户有30家(胶济铁路管理局车务处编,《胶济铁路经济调查报告总编》,1933年),此时的河北商业区只有12家,而到1937年则扩大至19家。
1939年日寇侵占老黄县后,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商业萧条、客源锐减,老黄县的客栈业整体趋向萎缩,几无新设商户,即便是续营户也是时开时关艰难运营。1938年至1946年期间,黄县城仅有4户家庭式小店开业,容纳客量最多的“王家小客店”也不超过10人;而龙口河北商业区则无一家新店创办,都是清一色的老业户在维持经营。
风格档次泾渭分明
资本实力不容小觑
清末民国老黄县的客栈业,大致可分为三种类型:
其一是公馆类。这类馆舍以黄城“丁氏花园”为代表。清代光绪十九年(1893)左右,“西悦来”支系十四世宝俭堂主人丁宝珊,历时三年八个多月,用其亡弟寡妻姜氏补偿的十万吊巨资,建成了一所花园,取名“漱芳园”。时年的漱芳园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景色迷人,是丁氏家族接待重要贵宾食宿的私家场所,内部陈设华丽讲究。1934年5月17日,著名爱国将领冯玉祥与李烈钧将军到胶东考察游历途经黄县时,就下榻于此。这座花园后来在日军侵占黄县时毁于一旦。
其二是旅馆类。这是老黄县数量最多的一类客栈,主要作为商客、游客、劳工人员住宿的场所,像黄县城的丰泰旅店、孙家客店,龙口的兴隆客栈、华安旅馆等。此类客栈房间一般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房间设备条件较好,安放棕子床或藤子床,夏季有蚊帐,春秋有布帐,冬季配有缎被、毛毯等,房间价格较贵;中等房间设备条件一般,备有普通的被褥等布草用具,设有木头板床,房间较为整洁。下等房间条件极其一般,多为数人共居一室的通铺。
其三是骡马店。这是为商贩提供歇脚的场所,房间条件简陋不堪,往往几间客舍连在一起,设有能同时供十多人休息的土炕或大通铺,上面铺以谷秸或麦秸,稍好的再敷以秫秸篾蓆或苇蓆。此类商户虽然归类客栈,但民间又称其为大车店,通常院落宽敞较大,有足够大的地方能大量存放商贩销售转运的农副产品和工商物资,以及骡轿、马车等运输工具。由于还建有喂养牲畜的马厩,卫生环境很差,“马勃牛泄,腥臭难近”。黄县城的隆兴旅店、郭家大车店、洪兴店、义兴店等,均属于这类商户。
清末年间,老黄县的客栈规模都不大,接待用房数量亦较少,每家店伙也就两三个人。民国初期,在商品交易活跃,往来人口频繁,住宿客多量增的大背景下,新开设的客栈规模均有大幅提高。以龙口为例,1917年前后在营的客栈,如三胜公司、中合公司、兴隆客栈、万和店、顺兴店、福兴店、德聚栈、裕常栈、太极栈、和元栈、裕顺栈、万兴栈、全顺栈、福聚栈、义顺栈、泰兴栈、新太栈、天一生客栈等,从业人员多的接近20人,坐落于龙口通顺街的太极栈营业用房超过40间,是时年规模较大的客栈商户之一。从1929年到1937年的近十年时间,河北商业区一跃成为龙口客栈业发展最快的板块,商户规模达到了一个新高度。这期间创办的19家客栈,店均雇佣伙计约为14人,其中的万兴栈、福常栈、太安栈等7家商户都有20人;店均营业用房约为42间,其中的天一生客栈、太极栈、顺聚栈等9家商户用房均在50间以上;营业用房最多的两家客栈,既有全顺栈这样的续营户,也有广泰栈这样的新开户,房间数量均达80余间。
根据上世纪30年代的统计记载(胶济铁路管理局车务处编,《胶济铁路经济调查报告总编》,1933年),按平均购买力测算,龙口客栈商户资本最低的为13.5万元,普通的为40.5万元,而最高的达到94.5万元,是时年烟威地区纳入调查的4个县份(含威海特区)中最高的;全年营业收入675万元,店均年收入22.5万元,与同期开埠商城烟台(芝罘)的店均年收入基本持平。
秉持灵活务实义利观
只求住宿者安心遂意
客栈是为旅客提供住宿的公共场所,由于人员聚集、成份复杂、流动频繁,古今都属政府严加管理的特种行业。
清末民国时期,各地商民乃至公差人员入住老黄县客栈,需要提供公民证、居住证,或是公函、村公所介绍信、商号职员身份证明书之类的证件。由客栈前堂详细登记诸如姓名、年岁、性别、住址、职业等身份信息,此称为“店簿”或“店历”,需由客栈妥善留存备案,定期交给官方查验。营业期间官差按照惯例进行检查,内容不限于店簿记录信息,还包括消防安全、环境卫生等。遇有协查通缉犯之类案件,对住客都是逐人核实身份,审查得很严格。店家如有违反或稍有差池,轻者斥责,重者处罚。在日军盘踞黄县期间,日伪军对客栈商户管理上严酷,经济上盘剥,人格上羞辱,常常以搜查“抗日分子”“共党分子”为借口,不分昼夜进店骚扰、打砸抢掠,深更半夜突击检查,客栈上下无不胆战心惊。对稍为怠慢或看不顺眼的店员住客,不分青红皂白非打即骂,毫无人性可言。国民党部队进攻胶东后,对客栈业的欺榨也近乎疯狂。为寻求平安,减少麻烦,店家被迫花钱“拉关系”“找靠山”,往往也难遂人意。
受战乱困扰、客源萎缩、竞争加剧等因素影响,当地客栈经营者苦苦支撑、维持发展。根据《行志》统计,清末民国年间,黄县城累计开办客栈17家,年代详细的13家店平均经营期限约为25年,营业时间最长的隆兴旅店从清末一直经营到1949年,历时长达45年以上;龙口河北商业区客栈平均经营时间接近13年,其中和元公司、太极栈、顺聚栈等6家商户,营业时间均达到18年。这些数据与同期胶东其他县城客栈相比,是属于比较高的。
作为传统的服务行业,老黄县客栈在长期的经营创业中,形成了自身的独特风格。
注重安保卫生管理,为旅客营造舒适住宿环境。像全顺栈、广泰栈等客栈,夜间都安排专门巡更人员,巡逻查访消防安全隐患;蚊蝇杂虫较多的夏季,客房都配备蚊帐或驱蚊香,平日更是定期用杀虫药粉进行消杀;中上等级房间的被褥铺盖等,也能及时洗涤更换。
注重品牌,多渠道招揽生意。大小店家门外均悬挂写有客栈字号的长方体木牌或火油罩灯等各种幌子,以吸引住客;招募社会人员兼职揽客,按照送客人数多寡付给报酬;尤为善待常驻本店的商客,期待其利用在异地的人脉推荐介绍返程住客。
拓宽服务范围,尽力满足旅客需求。像天一生、顺聚栈等客栈均实行全天候营业,方便客人随时入住或结算离开;普遍设有跑码头、跑车站的伙计,专门接送预约客户;代为住店客人办理乘车乘船事项,订购“外叫”饭菜,满足客人出行和日常生活需要;天顺店、义和店、聚春店等商户,则为客人同时提供饮食和住宿服务。
所有等级较高的客栈,大店设专职、小店设兼职前堂管事,每当客人进店,都是趋前笑脸相迎,麻利办理手续,殷勤招呼送到房间,敬奉免费的茶水烟叶,给客人端上洗脚水;住客无论何时入店或离开,店伙都主动帮助搬运行李。住客如对店伙的周到服务感到满意,往往会格外赏给一些小费。
收费结算,实行差异化管理。住客入住“干房”只结算宿费,长住户还可按月累结;对在隆兴旅店、洪兴店之类大车店歇脚的客人,则不收住宿费。有的是店伙代商贩装卸存放的货物,由店家收取装卸费,并免费给商贩的骡马喂养草料;有的是店家根据商贩所售农副产品之货价,按照比例抽取一部分作为歇脚的费用。
龙口毗邻海港码头,清末民国时期乘船途经的旅客很多,海面风平浪静时滞留的人员很少,若是遇到恶劣天气客船停开,大小客栈都住得满满的。倘若连续几日都是这样的天气,而预定了船期的外地旅客候船期间又蜂拥而至,想寻觅一间栖身之所相当困难。此种情况下,老黄县大小客栈无不释放善意,都尽力将前堂、过道甚至仓储间等处腾空出来,铺点苇席抑或谷秸,很低廉地收点小钱,让他们或坐或躺平安过夜,让无亲可投的旅客尽量避免露宿街头。
综观老黄县客栈业的兴衰史,令人百感交集。这些老客栈既见证过客流如潮的高光时刻,也曾饱受战乱、行业竞争等外部环境带来的困扰,但无论何时,业主都始终秉持灵活务实的义利观,悉心为旅客提供服务。业主长期摸索形成的营商之道,无不印有那个时代的鲜明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