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衫记

2025年03月31日

刘志坚

早上7点,我穿着一身薄棉服,在小区门口的玉兰树下打太极。树梢的花骨朵儿鼓胀得发白,像蘸饱了墨的毛笔头,眼看就要在料峭春寒里洇开第一笔春色。

有人跟我搭话:“刘哥,您这棉袄再穿下去要捂出痱子啦。”我一看,是隔壁苏姐要送孙女去上学,祖孙俩都穿着鹅黄色卫衣,活像两棵刚抽芽的连翘。我嘿嘿一笑,舞动的云手却不停歇:“你年轻气血旺,我这老寒腿可受不了春寒啊。”

说话间,大门口的人流熙攘起来,很快就成了衣衫的展台。去公园晨练归来的老兄弟们,有的把皮夹克搭在臂弯,只穿着靛青色棉毛衫;有的敞开棉袄的怀,露出内衣裹着的、再怎么练也缩不回去的肚子;穿短袖跑步的年轻人后颈冒着热气,仿佛刚出笼的馒头……流动卖菜的三轮车叮当驶过,菜筐里水灵灵的香椿芽儿挨着白萝卜,倒比人还守得住时令。

一套太极打完,我去市场买菜,入眼的衣衫更是纷乱:卖豆腐的李姐穿着枣红羊毛衫,额角沁着细汗;穿露脐装的姑娘神态自若地挑草莓;穿貂皮大衣的富态女人和穿橘色薄工装的清洁工,同时伸手去抢最后一捆香椿;卖鲜花的汉子穿着羽绒服、推着三轮车穿梭在人群中,车斗里的风信子开得绚烂,紫色花瓣擦过外卖小哥的皮裤……

午后时分,阳光突然变得滚烫,空气里飘着草木返青的甜馨。我去水产市场买海鲜,看见大门口的修鞋匠脱掉绒裤,套上洗得发白的薄牛仔裤;抱着闹觉婴儿的年轻母亲,穿着短袖T恤,额头依然挂着细密的汗;卖鱼的老赵脱得只剩汗衫,抡起斧头砸冰块,他媳妇却裹着棉坎肩,说是前两天流感刚刚好。狼牙海鳝被冰一激,在塑料盆里扭动,蹭得盆壁沙沙响,倒像在替人们挠那蠢蠢欲动的春心……

下午4点,我去小学接孙女放学。接孩子的家长们,有的穿风衣,有的穿连衣裙,有的穿薄棉衣,像各色错季的花儿开在一起。突然起风了,卷起的柳絮掠过光脚踩单鞋的辣妈,她打了个喷嚏,赶紧从帆布包里掏出备用的袜子套上。还穿着防晒衫的女人则抱紧肩膀,跑到便利店门口买了杯热饮。卖烤红薯的老头儿早有准备,从铁皮柜里翻出军大衣披上,炉膛里的炭火映着他脸上的皱纹,像在昭示着一条条人生经验。

晚饭后,我下楼倒垃圾,遇到二楼的小伙子穿着短裤取外卖,便多了一句嘴:“年轻人,要护住膝盖呀!”他一笑:“得令呀,大爷。”我哑然失笑,不由得回想起五十年前的春天,我也曾穿着单裤在山坡上追逐野兔子,全然不顾冻骨头的春寒。

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我把棉袄裹紧了些。明天是什么天气呢?不管是啥天气,这乱穿衣的时节,总是让人欢喜的。